龙吟阁里热闹非凡。
为着几位皇子和大祭司的到来,龙吟阁提前三天闭门谢客,供应的酒水吃食都是顶级佳肴,几百名金吾卫潜伏在龙吟阁内保卫贵人们的安全,宫女太监们里里外外包围着龙吟阁,确保连一只蜜蜂都飞不进来,生怕打扰到贵客们聚餐。
众位皇子在出宫前纷纷换下了吉服。
陈叁陪南玉一起回龙吟阁换衣裳,路上遇到了周懿将军,他说子婴的二姐姐浸月怕黑,所以他们一家要赶在天黑前回到长安周府,子婴只能依依不舍地和父亲离开。
南玉眼睛不好,喜欢鲜艳的颜色,陈叁为他选了一件红石榴诔金丝长袍宽袖大衫,胸前佩戴雕刻了嫩枝小仙桃的金锁,这是南瑿送给他的生辰礼。头上再插上一支金镶玉长簪。
龙吟阁内,南瑿知道南玉不能喝酒,于是安排厨子为他做了一杯牛乳茶,陈叁只看一眼,便知那是刘伯的手艺,心里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心想只要有机会便去后厨找刘伯。
出乎陈叁意料的是,龙吟阁的杂役也给他上了一杯牛乳茶,如今他虽然在御前伺候,可是身份依旧是,如果饮用和南玉一样的东西就是僭越。
他环顾四周,只见南瑿正在不远处和南玥南珩说话,这时给陈叁上茶的杂役又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南瑿的笔迹:里面加了解药,全部喝掉。
这样一来,陈叁便不能拒绝了。
南瑿照例穿着黑色收腰窄袖的衣裳,头发扎起,束之以长发带,刚刚穿着绛红色吉服的宸王殿下好像只短暂出现了一小会儿。
眼下南瑿还是驰骋在山林间的六皇子,尊贵庄重的典雅美感褪去后,那个在大明宫里运筹帷幄的少年也随之不见了。
与他“黑色系”穿搭完全相反的,是他的亲哥哥南玥。
陈叁每次看见南玥那一胳膊价值连城的镯子都会感叹:这得多重啊。
不过南玥抬手落手间,镯子相撞的声音实在清脆好听。
他穿了一件淡紫色纱织长袍,虽无多余花纹,但穿在他身上颇有灵动飘逸之感,青茶色长发落在地上,发质极好,可见他平时精心养护。
坐在他兄弟二人身边的南珩则显得格外正常。水蓝色的束腰长衫,鬓边两股头发编成麻花状,又在脑后合二为一,其余头发则披散着,虽然没有南玥那么长,但是乌黑浓密,发量惊人。
南玥边喝酒边道:“今日众弟兄们来此饮酒作乐,若是光我们几个说话岂不干涩了些,不如上些歌舞作下酒菜如何?”
南瑾温柔地说:“如此甚好。”
他身体不好,跟南玉一样不能饮酒,干坐着十分无聊。
半晌之后,一位身穿青黄色大袖鸢尾拖地长衫的年轻女子走到酒楼中间。
她蒙着面纱,梳着灵蛇高髻,没人能看清楚她的五官,只见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露在外面。
众人还未来得及与之对视,只听突然间战鼓轰鸣,女子开始舞蹈,刚开始柔美动人,手指格外灵活地翻动着花样,腰肢细软,下腰腾飞毫不拖泥带水,如同水蛇一般。
随着鼓声越来越密集,女子的袖中竟然滑出两柄长刀,霎时间鼓动震天,女子脱掉外袍,只留抹胸青蜜色纱衣,两手转剑,速度快到让人目不暇接,翻云覆雨间妖娆的身姿与短刀一同变换。
她的身体极薄,腹中似乎没有五脏六腑,整个人极其飘逸轻盈,舞剑时又飒爽英姿,十分潇洒,如同江湖上仗剑天涯的侠女。
一曲舞毕,女子依然没有摘下面罩,但是已经没有人在乎她的样貌,只为她矫健的身姿而喝彩。
南玥首先站起来鼓掌叫好,其他人也随之站起来鼓掌。
半晌后,南玥走到台上,牵着女子的手,将她带到众位皇子身边,向各位皇子介绍起她。
“诸位皇弟在此,这位是我母家的表妹,姓李,名青黛。”
南玉小声在陈叁耳边问:“我怎么记得李娘娘家的女眷都被没入奴籍了?是我又记错了吗?”
陈叁对他说:“没有记错,应该是有人为她赎身了。”
李青黛依次向众位皇子行礼,走到南珩身边时特意多停留了一会儿,说道:“听闻静王殿下剑术过人,不知今日可愿与奴家切磋一番?”
陈叁觉得李青黛这个名字好熟悉,必然在那本邪书里看见过,可是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她能对得上的信息。
南珩愣了一下,沉声道:“我从不以武力压制妇人。”
李青黛笑了笑:“殿下不肯与奴家比试,怎知有能力压制奴家?”
这话已经相当僭越了,不过南珩向来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南瑿也劝道:“五哥,既然她如此执着,不如你使三成力气,满足一下她的心愿吧。”
南珩思虑一番,抽中腰间的长剑:“既然如此,只好奉陪了。”
李青黛两手拿着长刀:“我这两把刀叫作日月青铜刃,是两位表哥赠予我的礼物。今日奴家就用这皇族的东西与王爷比试。”
南珩弯腰行礼:“承让了。”
李青黛始终没有摘下面纱。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台上,南珩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只一手拿剑,还让李青黛先出招。李青黛没有推脱,双刃齐发向南珩刺去。
南珩只防不功,可面前的女人出招又快又准,很快他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李青黛心道胜利有戏,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似乎在逼着南珩用上另外一只手。
不久,李青黛力气渐弱,南珩换手提剑,抬手一剑就掀开了她的的面纱。
李青黛顺势摔在地上。
南瑿准备去扶,南玥却将他拦住,陈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终于想起来李青黛是谁了,这让他顿时心潮澎湃。
南珩将李青黛扶起来,对她说:“抱歉,是我下手重了。”
李青黛摇摇头:“无妨,是奴家技不如人。”
南瑿不解地看着南玥,低声道:“你竟然是要……”
南玥道:“不然呢?难道你以为只是来看表妹跳舞的?我说过,只有血缘和感情才是永远的羁绊,其实还有一种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婚姻。”
之前陈叁一直不明白觐帝为什么会在废后的关头,将崔家二小姐许配给南玉。
在这个朝代,婚姻是一种逊于血缘但高于其他情感的关系。
将来南凛登基,必然要清算崔氏。
或许这次赐婚,是觐帝保护南瑜的方式。
南瑜娶了崔釉,南玉娶了崔瓷,这两兄弟和两姐妹都是亲上加亲,崔家有了皇室女婿做倚仗,想必不会倒台得太难看,南瑜也就多了一层保护网。
陈叁想,觐帝身为父亲,对南瑜还是有感情的。
如今南玥也参破了这种关系的牢固性,用李青黛来笼络南珩,正是在利用婚姻为家族寻找倚仗。
这些尊贵的皇子们尚且要拉拢各方势力,陈叁一个没背景的起居郎除了继续依靠大树还能做什么呢?
众位皇子饮酒时,陈叁悄悄离场,来到龙吟阁的后厨。
一见到陈叁,原本在煮饭的刘伯立刻眼眶湿润,陈叁小跑向他:“刘伯,是我呀,立本。”
“我知道是你!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只是上次大明宫一别,不知竟然还有相见的机会。红姑说,因为你表现好,被七皇子选中留在宫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陈叁抹去激动的泪水:“上次一别实在匆忙,都未来得及好好告别。”
“是啊。”
后厨的其他人也都凑上来向陈叁道喜,小何,吴大娘,熟悉的人全都在,他们都知道陈叁留在宫里当差了,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麻雀变凤凰的幸事。
陈叁一一回礼:“多谢,多谢,多谢。”
寒暄一刻钟后,他离开了后厨。
现在他的时间已经不完全属于他了,他不能离开南瑿的视线太久。
陈叁又想起了红姑,便来到帐房门口,敲了几下门。
“红姑,你在吗?”
红姑在里面,却不愿意开门。
陈叁委屈道:“红姑是在气我冒用假身份吗?”
红姑:“不是,只是我将你留在宫里,怕你来日恨我。与其让你那时为难,不如现在就厌恶上我罢了。”
陈叁不解:“在我穷困潦倒之时,是红姑让我留在龙吟阁,给我地方住,又给我发钱让我养活自己,我怎么会恨你呢?”
红姑坚持不开门:“过去是过去,将来你一定会怨我将你送到那肮脏地儿去。”
“并非是你将我送入宫,是我自己要去的,与任何人都无关啊。”
“好了,不必再说了,我不会见你的。若你当真心存感激,来日足登青云时,不要报复六皇子即可。”
话说到这种份上,陈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失落地走开了。
回到席间,陈叁的心情沉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红姑的意思,一入宫门深似海,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