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叁站在望仙台下，仰头望去，只见这座楼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据说这是觐帝为上一任大祭司修建的，足有五十米高，是大明宫里的最高点。
平时雀山和南玥就在这里观星占卜，祈雨祷告。
他走进望仙台，一层一层地往上爬。
摇摇晃晃的红木楼梯，布满灰尘的扶手，下面的十七层都没有人，只有第十八层是观星台，怪不得雀山不常出山，这来回一趟耗时又耗力。
陈叁平时运动不多，爬楼梯时难免气喘吁吁，等他爬到第十层时，实在累得不行，就坐在木椅上休息。
他调整着呼吸，本来想着缓一会儿就接着爬楼，谁知道意外在墙角发现了几处干涸的血迹。
他立马蹲下查看，越看越心惊肉跳，这血迹还不少，只是蔓延到红木楼梯上就看不见了。或者说，这红木楼梯并非原本就是红的，更像是血染出来的。
书中写过，觐朝是有“人祭”的，只要上天许久不降雨或者有自然灾害，祭司就会用人祭的方式来祈求神明的宽恕。
陈叁用手指轻轻在墙角抹了抹，血怎么会流在这里呢？
会不会是有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头正好撞到了墙上？
他继续往楼上走，有意去观察墙根处的情况，有蜘蛛网，灰尘，但是没有再看见血迹了。
怎么会独独第十楼有血迹呢？
陈叁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顶楼。
南玉和周子婴正站在墙边，通过棱镜折射阳光到墙面上，然后用手指做出各种小动物的造型，演皮影戏一般，你一言我一句，笑语盈盈，完全没注意到陈叁。
望仙台是空心的，整体呈圆环形，最高层设置有两台瞭望镜，分别在圆环的东西两边，方便分别记录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间。
阳光从穹顶穿过圆环，又通过一圈又一圈楼梯，最后照射到地面上，空中能看见翻飞的灰尘，陈叁伸出手，轻轻一抓，阳光像瀑布一般从他手中流泻出去。
雀山坐在东方的瞭望镜前，头发像汲水的白色绸缎，他的手边有一大堆图书和符咒，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炼丹炉。
“是叁叁来了！”
南玉向陈叁飞扑过去，雀山闻声只抬了一下眼睛，很快又低头去算术。
陈叁笑道：“羲王殿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微臣给您道喜了。”
“免礼免礼，你我之间，说这些官话做什么。”
“规矩还是要有的。”
陈叁被南玉拉去介绍给周子婴。
他这个表弟只比他小两个月，是周懿和宣城长公主的第三个孩子。
周子婴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眼下在含元殿前和父母待在一起，而周子婴年纪小，又难得进宫一次，根本站不住，非要南玉带他去好玩的地方。
南玉想了想，南凛说过，大明宫里，除了长安殿，就是雀山所在望仙台最安全，因为雀山一定会保护他，于是他就带着周子婴来到这里。
“这是我的表弟，名叫周涧，字子婴，他喜欢别人叫他子婴。子婴，这是哥哥的好友，名叫陈叁。”
周子婴虽然年轻，但是身材瘦高，仪表堂堂，剑眉星目，尤其是眉眼，隐约可见是连心眉，眼神桀骜不驯，颇有将气，嘴唇偏薄，说话也不喜欢吞吞吐吐。
“陈叁？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啊，你有字吗？”
“微臣没有字，少爷管我叫陈侍郎就行。”
“好，那我就叫你这个。”
南玉问道：“叁叁，你不是应该在父皇身边吗，怎么到望仙台来了？”
“是这样的，三皇子要邀请诸位皇子一同出宫去龙吟阁饮酒作乐，我来询问殿下是否要同去。”
南玉十分惊喜，但很快又忧心忡忡：“我自然是想出宫的，可是我怕姐姐不许。”
“正是公主殿下派我来问的，想必不会阻拦殿下。”
原本坐在他们身后算数的雀山突然开口道：“我同殿下一起去吧。”
“好呀好呀，有你陪着我，姐姐也能放心了。”
周子婴说道：“那我也要去，龙吟阁在长安久负盛名，我常去那吃饭，什么菜好吃我最清楚不过，带上弟弟我，可以给你推荐好吃的。”
“这样再好不过了。”南玉欣喜万分，又对陈叁说：“叁叁，你也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微臣有公务在身，恐怕不能轻易出宫。”
“没事儿，我来安排，你不是之前在龙吟阁工作过吗？这下你可以回去和老朋友团聚了，千万不要错过呀。”
陈叁当然想回去看看老友，南玉生辰时他们匆匆分别，就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那微臣谢过殿下了。”
说罢，南玉又带着陈叁来到瞭望镜前：“叁叁，你来看，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大明宫。”
陈叁通过瞭望镜看去，因着大明宫的建筑上方都覆盖着琉璃瓦，地上铺着白玉砖，自上往下望去，阳光发射出灿烂的光芒，整个大明宫都散发着金碧辉煌的魅力。
金顶朱门，古色古香，每座宫殿外都放置着两座貔恘石像，口含金珠，旁边有一座青铜大缸，里头盛满了水，波光粼粼。
来往的宫女太监们，贴着宫墙，低头慢步行走在大街上，巡逻的金吾卫则披甲执剑，日夜不停、昂首挺胸地走在大明宫里。
“叁叁，你说大明宫好不好看？子婴都看呆了，我也很少能看见这些，真是没想到，我住的地方居然这么大。”
南玉热情地向陈叁介绍着大明宫里华丽的建筑群：“你瞧，姐姐的金銮殿，还有三哥和六哥的仙居殿都在太液池旁边。我的长安殿在它们的左边，五哥的遵仪殿又在我的左边。遵义殿的下面是吕娘娘的承欢殿，承欢殿的左边是大哥的明义殿，我们的宫殿都是挨在一块儿的，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但是怎么不见四皇子的宫殿啊？”
“四哥住在拾翠殿，我们的宫殿都在太液池的西南边儿，拾翠殿在西北边儿，都靠近玄武门了。”
陈叁摆弄着瞭望镜，发现南瑾的宫殿真的离其他皇子的宫殿好远。
除了拾翠殿之外，其他人的宫殿都挨在一起，连陈叁工作的翰林院都在遵义殿的左上方，比南瑾的拾翠殿位置要好。
“真是奇怪，按理说四皇子，哦不，是贞王殿下身体不好，住得这样远，也不方便太医随时差遣啊。”
南玉也疑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四哥说他爱清净，拾翠殿最适合他。”
“人各有所爱，想必是拾翠殿与四皇子风水相投。”
周子婴在一旁问道：“贞王……让我想想，他是穿紫衣裳的，还是穿绿衣裳的？”
陈叁道：“贞王殿下的吉服是水碧色的，紫银色吉服的是三皇子殿下，他是觐朝的另外一个大祭司，今天站在台阶上宣读圣旨的那位。”
“原来是这样，这我就能分清楚了，三皇子是穿得像茄子的那位。”
雀山原本在专心算术，听到这话，忍俊不禁，拿手捂住嘴巴轻笑。
陈叁可以理解他的笑点，南玥毕竟和他一起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茄子这个形容确实好笑。
“子婴”，陈叁提醒周子婴，“你出宫需不需要同周将军和长公主殿下知会一声？以免他们为你担心。”
“不用”，周子婴无所谓地摆摆手，“爹爹和娘亲的心都系在我那两个姐姐上头，根本不管我的。”
南玉对他说：“别这样说子婴，周家只有你能承袭舅舅的爵位，一生都会衣食无忧。沉水和浸月一不能袭爵，二不能科考，舅舅和姑妈自然要多疼爱些以作补偿。”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事不宜迟，咱们尽快出宫吧。”
说罢，四个人就准备离开望仙台，去含元殿门前与其他皇子们汇合。
下楼梯时，周子婴一直搀扶着南玉，陈叁和雀山走在他们后面。
陈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知祭司大人可曾注意过楼梯上的血迹？”
雀山皱着白色的眉头：“未曾见过。”
“我方才在十楼的墙壁上发现了喷溅的点点血迹，还以为是你或者三皇子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南玥应该也没有，不知那血迹是谁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
雀山却分析道：“不是我的，也不是南玥的，或许是仙银大祭司的。”
“仙银大祭司是上任祭司吗？”
“正是，不过他走得很早，明熙初年就在洛阳圆寂了。这塔是皇上专门为他而建的，他却没能待上多久。”
陈叁叹息：“真是可惜了。”
雀山接着说：“仙银大祭司圆寂时我才刚出生不久，本来我进宫后该由他来照顾和教导的，可是……”他顿了一下，“所以我便被养在其他宫殿，皇上特意下旨，让我有着与皇子等同的待遇，我十二岁时才正式在望仙台上任。此前的十二年，望仙台是禁止任何人进出的。”
“原来如此。我来时见这楼梯如此陈旧，心里着实有些意外，觐朝如此重视祭祀事宜，怎么会让这望仙台破落至此，方才听祭司一言，才通晓原由。”
“现在已经比我刚来时好多了，年初南玥上任后，第一时间派人将顶楼清理了一遍，仪器也都更加完善了。”
“三皇子一向细心。”
其实陈叁心中还有疑虑，觐朝一向是设置两个祭司的，一个代表神权，一个代表皇权。
代表神权的仙银大祭司去世了，难道另外一个大祭司也不在了吗？否则怎么不让他来照顾年幼的雀山呢？
四个人走到望仙台下，南玉挽住陈叁的胳膊：“你们刚刚都说什么了？我很怕里面的楼梯，又陡又晃，怕得都没心思跟你们说话了。”
陈叁安慰他：“我们也就是抱怨了一下这个楼梯，没说别的。”
而心里却在想，这望仙台虽然有个“仙”字，但是却散发出挥之不去的鬼气，不止是楼梯的问题，哪怕阳光照射进这塔台内，陈叁依然觉得遍体生寒。
南玉在陈叁耳边说：“这是你第一次见雀山，会不会觉着他长得很奇怪？”
陈叁也小声地答道：“还好，祭司大人甚是好看，哪怕有些地方异于凡人，也不会叫人害怕。”
他早就在南凛的金銮殿里见过雀山了，只是南玉不知情。
“雀山这人，面冷心更冷，一万年也难得笑一次，他居然会跟你说那么多话，你不知道，他都没跟我说过这么多。”
陈叁笑了笑：“可能是他今日心情好吧，要是你去同他说话，他也会听的。”
“切，我才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呢。”
雀山一个人茕茕孑立地走在前面，在考虑到他和南凛的关系之后，陈叁觉得雀山可能是有些吃南玉的醋，毕竟南凛做姐姐的心都系在南玉身上了。
那天在金銮殿重华宫里，陈叁同南凛多说了几句话，临走前雀山也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四人缓步走向含元殿，陈叁却忍不住回头。
望仙台像一颗巨大的钉子，散发着冷铁的寒气和生锈的腥味，把大明宫钉死在长安，把想离开大明宫的人钉在宫中，魂灵永世不得翻身。
它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