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酒店后，柯让将今天的大惊喜告诉了妈妈Eva。母子俩习惯用邮件交流，有时候互相汇报起来像同事一样。Eva曾经是文学编辑，现在做着与文学艺术相关的工作。她是典型的艺术脑子，但凡需要点逻辑的事都处理不来，但她拥有的想法和创意才是最迷人的地方。在Eva常年的文艺熏陶下，柯让也对这个圈子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但统统只知皮毛。最近Eva忙着参与一个小镇的诗歌文学展，忙到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对此柯让早已泰然处之，反正他对妈妈的健康之外也没有更多的要求。

想起必要的礼节，柯让通过微信发了简短的近况和感谢之词给姑姑柯如英，不出意外她也很忙，并没有立即回复。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费用都是柯如英承担的，柯让心想这个赛季如果顺利的话，他希望至少能拿到足够支付教练团队和所有差旅费用的奖金，至于他自己能不能结余些钱，除了日常吃喝之外还没有任何消费需求的小孩子，根本没考虑过。

如果是在过去，通常训练完后柯让会和朋友们去海边吹吹风，有时打沙滩排球、有时去酒吧看球赛、有时去livehouse、有时路易会骑着他的重型机车带柯让去兜风，沿着蔚蓝海岸往戛纳或者摩纳哥去。而现在他的生活则是翻天覆地，来到B市以后他还没有去过任何著名景点，每天就在酒店和网球中心两点一线，偶尔去试试小赵推荐的附近的餐厅。其实在比赛季他的生活也是如此枯燥，虽然在各个国家城市间飞来飞去，但过程中都累得像狗，只有短暂的空隙留给闲逛。在B市至少专心训练，没有舟车劳顿之苦，除了缺少朋友，其他的一切都很美妙。如今路易与他重逢，心里更是欣喜不已，不过第一晚他依依不舍地放路易回房去倒时差了。

他百无聊赖开着电视练习听力，以期积累一些地道的俚语和词汇。这时微信里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加他好友。

【我是群聊“柯氏家族”的 。王者~向宇[皇冠]】

…………

家庭聚会那天柯让就被加进了这个群里，虽然标题里写着“柯氏家族”，但里面有至少1/3的人不姓柯，柯让觉得很滑稽。群里时不时有人分享标题夸张的视频和文章链接，有的无人问津有的会收到点赞、鲜花之类的无意义符号，他没有细看，只是按唐昕说的步骤将其勾选”免打扰“，因此也并未给他造成太多困扰。

但柯向宇这时候为什么要加他？名字也搞得花里胡哨。柯让心里腹诽。

“你好”

“让让。你好！睡了吗？”

“还没”

“噢！我想问你个事呢”

“请讲”

“我听说你签了融世传媒？”

“签的是融世体育”

“噢一样的。恭喜啊！他们可是行业天花板。”

“谢谢，有什么事吗？”

“噢呵呵，我刷微博看到你和杨疏乙的互动了”

“噢，那个晚宴”

“嗯，融世的人都是大腕”

“？”

“就是大明星的意思，呵呵。”

这个词柯让还是知道的，接下来三分钟他没有理对方，实在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飞机，直到柯向宇又发来消息。

“你们关系好吗？和杨疏乙”

“不好，这之前我都不知道他”

“你可以多跟他接触，他的资源很多，呵呵”

“这跟我打球有什么关系吗？”

“噢，如果你们熟了，哥还指望你引荐引荐嘛”

“引荐什么？”

“他的商业价值很高的，呵呵”

“我跟他应该不会有交集，他又不打球。”

“呵呵，有机会，有机会的，毕竟在一个公司嘛。”

“我先睡了，明天还要训练，晚安。”

关掉柯向宇莫名其妙的对话，柯让立即把以上内容转述给了另一个窗口——Levi（唐昕）。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那点小生意还能找杨疏乙背书吧。”

唐昕总是要么一天都不回，要么就秒回。

“背书？”

“比如友情转发、友情露出什么的。要是杨疏乙给哪个品牌带个货，电商平台上的同款马上抢光。”

“柯向宇在做什么生意？”

“他什么都掺和，仗着家里有点钱，狐朋狗友撺掇两句他就上钩的。”

“那赚钱么？”

“不知道。大头的钱都被柯如英管着呢，她儿子就算亏完了也翻不了天。反正都是小打小闹。”

“他跟我套近乎又有什么用。”

“他多会打小聪明啊，知道你的商业价值也不会低的。”

“怎么说？”

“你是潜力股啊。现在但凡有点儿流量的人都能去直播带货，日赚斗金。”

“你也是influencer，你也可以直播？”

“网红吗，我算吧。但我做的是情绪价值，不是买卖！”

“好吧，那杨疏乙做直播吗？”

“哈？不可能的。”

“为什么？”

“掉价啊，二流明星才做这些。他原来的公司就给他安排过，但他直接消失，还被品牌方公开起诉来着，也闹上过新闻。”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是网红啊，互联网就是我的第二职业！每一个有流量的人都是我的竞品，我都当功课来做的，大哥。”

“那也不至于让运动员做直播吧？”

“多的是！球王来了也得直播去，只要拉得下脸挣这份钱。”

柯让大惊失色。

“倒是说，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吧？就因为你把柯向宇这个孩子大王收拾了一顿，他那之后在亲戚孩子面前都没那么威风了。现在看你得势了，他跟你还客气上了，假模假式。”

“收拾？我收拾过他？”

“啊？就是那次扔邻居的鞋，你当面拒绝了，记得吧？后来邻居还上门吵架来着。再后来第二天，他们不是抓水池的鱼嘛，又使坏怂恿你拿炮仗扔鱼嘴里，结果你直接扔他们身上去了，把他们吓得半死，四处乱窜来着哈哈。你忘了！？”

“…我真不记得了。”

“你太逗了，我当时还想你够狠的。结果你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骂我丑八怪了。”

“你还挺记仇！”

和唐昕聊到十点半，各自道晚安睡了。经她提醒，柯让又慢慢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记得妈妈Eva在屋里抱着他哭，但当时年纪太小，语言也不流畅，并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被母亲的情绪感染是必然的，柯让本能地对那个家充满了敌意，柯向宇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只是他选择性忘记了这段旧事，或者说潜意识里他并不觉得有多重要，于是也就不当一回事了。柯让暗自说服自己，他对这个家庭的冷淡并不是没有来由的，他也无需对此愧疚，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体面。

但柯让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任由柯如英介入他的人生，如果他不打网球、不走任何一项职业竞技，他就和大部分18岁的人一样读书、打工，又有什么问题吗？

但选择已经做了，想再多也无益。过去的人生他都听从长辈的决策，接下来他要自己来把握。至于柯如英，如果不对他干涉过多，柯让也并不介意她的存在，当他赚到足够的奖金，连本带息把她付出的资金都偿还了，到时候双方平起平坐就当是既往不咎的一家人。

睡觉前，柯让在浴缸里好好泡了个澡，顺便释放了一下连日积累的存货。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屡次被提起的那个人——杨疏乙。

他并非出于恶意的目的将杨疏乙的模样强行留在脑中来陪伴自己度过短暂的良宵，过去做这事的时候或多或少也会肖想几个自己感兴趣的人，但都只是临时借用，反正本人不知道，也不算冒犯吧。固然他心里知道，自己对杨疏乙带有无可辩解的好感，但他认为这主要是看上了对方的皮相。说起来，杨疏乙年少成名，去哪都众星捧月似的，周围的人把他夸得仿佛位列仙班。柯让虽羞于承认，但他确实有点羡慕杨疏乙，羡慕他在中法两国的双重名誉，还想比过他。这单纯又没用的好胜心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都不是一个赛道的，还暗戳戳地艳羡人家，真是有点讨人厌。

柯让手上行活一样弄着，忽然又想到以后搞不好真的还会和杨疏乙有更多接触，有了这要熟不熟的关系，倒有点下不去手了。赶紧在脑子里换上另一张幻灯片，新的角色没有具体的脸，主要就是个□□，亚麻色肌肤的、紧致纤细的，足矣。

这澡泡得人暖洋洋的，很快入了梦境。梦里他用球拍击打鞭炮，那认真的劲儿不输大满贯赛事，定睛一看，对面接他鞭炮的是杨疏乙。

轮到杨疏乙发球，砰！的一声球飞过来，球速爆表、角度刁钻，柯让被动接发，鞭炮被高高弹起，对面的杨疏乙抓住机会上到网前，一个高压球打下来，嘭！——一只活蹦乱跳的大活鱼被拍进了柯让怀里，水花溅了一地。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以为手里还有黏糊糊的鱼的触感，于是使劲在床上揩了揩——并没有。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莫名其妙的梦……柯让懒得细想，翻个身又继续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