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柯让惯例早早起来，去附近的公园跑了10公里，回来洗漱完毕，再毫不留情将睡眼惺忪的路易拽起来吃早饭。

酒店大堂里，梁若等着他们，说要一起去给桑塔教练接机以表诚意。上车时，梁若给了柯让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两块黑巧克力和一根能量棒。

“礼服还回去了，但是里面的东西我给你收着了。”

柯让汗颜，杨疏乙给的好意就这么差点被退回了品牌方。昨晚的梦搞不好是它们的诅咒。

去机场的路上，三人将这好意分着吃了。

似乎为了印证柯向宇的话，因为工作的路线吻合，杨疏乙居然也在Santa教练一行人的班机上。

机场接机口的人流量远超柯让的想象，直到看到有人举着杨疏乙的海报和手幅，他才明白这突然多出来的人是杨疏乙的影迷。

身边此起彼伏的都是叫着杨疏乙名字和议论他的人，旅客中有的加入了看热闹的行列，有的表现出一脸的不耐烦。公司平日将杨疏乙的行程保密得紧，这次也是非公开行程，但这人在登机的时候被人拍到，路透被发到社交媒体上，于是马上就传开了。许多影迷粉丝蜂拥而至，现场的安保人员立即增援了数十名过来。机场工作人员也好、路人也好，都挺烦这种阵仗的，但只要有热情捧场的人在，这场面就屡见不鲜。

柯让一边给路易解说着情况，一边瞄着出口。然而等了一会儿，人群越来越挤，他们直接被推搡到了远离出口的边缘。梁若在电话上沟通了几句后，往另一边带路。

“公司和机场协调好了，桑塔、格雷他们和疏乙一起走VIP通道出来。”梁若快步走在前面，“因为怕人多骚乱，公司一般都不会公开航班信息、也禁止工作人员对外透露的。这次也太夸张了。”

“就算不公开，那不是也很容易被拍到吗。”

“平时捂的可严实了。小丁哥跟我说，这次是因为登机之前在休息室里跟桑塔教练聊的太热络，疏乙整个大暴露……”

“这，他能跟我教练聊什么？”

话刚一出，就见前方的通道里走出几个人，正是杨疏乙和他的助理，以及教练桑塔、格雷，四个人谈笑风生。

路易和桑塔的关系熟稔，在他的招呼下，几个欧洲人很自然地进行贴面礼。柯让虽然没有和他们直接联系过，但过去在赛会上也多次打过照面。

“我也要么？“杨疏乙站在旁边，打趣问道。他是指贴面礼。

见他这么问了，也不好晾着，于是柯让上前把脸朝他贴了过去。杨疏乙比柯让矮一点，柯让一手环过他，对着大明星仰起的带笑的脸庞，左右轻碰各一次。

“这是我的医疗师，也是我的好朋友，路易。”

这两人也大方做贴面礼招呼，接着路易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助理小丁哥。

小丁哥立即双手抱胸后退两步，用口音稍重的英文局促地回复：”NO,NO,NO me. Nice to meet you too！！“

大家一阵大笑，没有为难他。

原来杨疏乙和爱莎科娃同为瑞士名表R牌的代言人，他们在商务晚宴上曾多次见面，有时候桑塔也一同被邀请参与，杨疏乙因而结实了好些网球圈的人。

“我们在飞机上聊了好多网球相关的事，还有一些八卦哈哈。”为了照顾一行所有人，杨疏乙用英语说道。如果今天没有他在场，主导话题的人应该会是路易，但他们这行人的组合略显奇怪，根据彼此的熟悉程度、再结合东道主的地位，杨疏乙自觉地成为了带话题的那个人。

“是吗，那可说的太多了。”

“还有关于你的！”杨疏乙点了柯让。

柯让见教练们笑得开心，心下了然他们说的是什么八卦。

之前一场ATP1000赛事，他在第三轮遇到了拿过20次大满贯冠军的网坛名宿莫里森，在第一盘被他率先破发后，柯让进入非常被动的局面。但是在莫里森的胜盘发球局上，一个多拍球后他们双双来到网前截击，柯让的最后一拍球以极快的反弹速度正中对方□□，因为离网带太近，莫里森也没来得及防卫……总之当时他就被痛击到大叫一声并蹲了下去，全场都感同身受地倒抽一口冷气。

通常球场上意外砸到人时，球员会立即示意道歉。但当时的情况看起来非常严重，又是打到别人的命脉，柯让很是惊恐地双手捂着嘴跪了下去……其实当下他也没有过多意识，只是觉得很对不起莫里森，但后来他这个看起来非常绝望的动作被做成了表情包在推特和ins上疯狂转载，还加入了不少二创，让网友笑了好一阵子。

好在当时莫里森自己消化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了，对方也是无心之举，通常是不好意思发脾气的。

而那场比赛柯让胜了第一盘，后面又连丢两盘输掉了比赛。记者报道时用的标题是：莫里森报砸蛋之仇。这个小插曲在赛后被记者问了没有10次也有8次。

“网坛不能没有你，你的话题可太多了。”杨疏乙又道。

“Jean确实非常有趣，他的比赛关注度都很高，媒体也喜欢像他这样有个性的球员。”桑塔教练表示夸赞，如果这算夸赞的话。

“我承认我在球场上很多drama，但通常也不是我挑起的，我只是……”

“有一次对手明显在利用离场休息拖延时间，裁判也不催，他气得冲过去跟裁判说，‘I’ll do your job！！（你的活我来干吧）’，然后站在对方出场通道那儿大喊对手的名字……还被裁判记了个警告哈哈哈”路易也加入了爆料的行列。

“我登机前还给疏乙看过那段视频，看台上有个中国观众，一直在评价说他状态不好，没有一发进球，他实在忍不住就转过去朝那个人吼‘我听得懂中文，你来打？你来？’哈哈哈哈，还好裁判听不懂，不然又要判警告了。”

“谢谢你，Santa。”柯让体面微笑。

这群人边走边开他的玩笑，想着毕竟自己是他们之间的桥梁，柯让也不计较，大家开心就好。

到了通道门口，一阵狂热的尖叫声掩盖住了他们的对话。原来车停的位置几米开外有栏杆拦了起来，刚刚那些疯狂的粉丝已经听闻风声后转移到了这里。

梁若要带两位教练去酒店安顿，来的车坐不下，于是柯让和路易被安排搭杨疏乙的保姆车。在大家装行李的空档，杨疏乙朝那些为他而来的人走去，所有尖叫的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就像交响乐团最后一个音符被指挥收进了手中。

他与大家说话，身体的动作放松又随意。他依旧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卫衣和长裤，就像出门和邻居打招呼一样舒适。每次坐飞机，杨疏乙都只挑最舒服的穿，哪怕有时公司给他安排了最奢华的公务机，他也懒得穿华丽而不舒适的行头。

人们拿着手机对准他，这些视频很快就会见诸互联网，显然他已经习惯于此。也许是对话、也许是他单方面的演讲，越过他的背影，柯让看到所有女孩儿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其中也不乏少数男孩儿。

时间很短，小丁哥走过去叫了他，并带着歉意大声告诉大家疏乙接下来还有工作。影迷们乖乖地给他挥手告别，杨疏乙像第一次给柯让冰拿铁那样，一边向后走一边举起单手向大家“salut”。

不，他说的应该是再见、Bye——Salut是专门给柯让的礼遇。

看到他这个姿态，柯让突然想起一本书：

在法国定居的捷克斯洛伐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有一部著作《不朽》，其中他曾这样描述年过六旬的女主人公阿涅斯：

“她穿着游泳衣沿着池边往前走去，在超过游泳教师四五米远时，她回头向他微微一笑，并做了一个手势。

……

这种微笑，这种手势，只有二十岁的妙龄女郎才有！她的手轻轻地这么一挥，姿态优雅，使人赏心悦目，就像她出于好玩，把一只彩色皮球扔向她的情郎一样，

……

这是一个淹没在已经衰老的躯体里的富有魅力的手势。

……”

我们身上有一部分东西始终生活在时间之外。”

柯让的脑子里骤然浮现了书里这段情节。书是被Eva随意摆在客厅的，年幼的柯让兴致盎然的翻开读了第一页便作罢，但“时间之外”这个概念自此刻进了他对于“不朽”的认知。

而此时，就像杨疏乙——他的手势，和休息室那次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让柯让恍惚看到了40年或更久以后的他，哪怕那时的他已然白发衰老，但这个轻松自若的手势一定会伴随他直至老去，代表着他的心、他的灵魂，将逃过时间、永远年轻。

杨疏乙自己不会意识到，这个出于习惯的动作会给柯让带去那么深刻的印象。已经在聚光灯下生活了好几年的他，早已不像刚出道时那样会担心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形象，他已经将自己全部融入了工作中——并非刻意为了工作包装自己，而是将自己活成了这份工作。他将“成为明星”当作天命，而天命意味着在获得大量的关注与喜爱的同时要保持清醒，因为命是天给的，当其所作所为不再配得时，天可以收回他的命，将他打回原形。

这并非他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西郊深山中有一座寺庙，是他迷茫时的求索之地。那里的和尚听了他的困惑后，用羊毫笔给他书了二字——配得。起初他还懵懵懂懂不知其意，后来逐渐感怀颇深，又觉得践行不易，还需修行。

连术见他把这二字用楠木框裱了起来放在书房，只当是装模做样，于是坏心将画框藏了起来。结果当晚就被杨疏乙发现了，急得他满屋子乱翻，连术才赶紧物归原主。

知道杨疏乙在工作上是用了全心全意的，连术这才动了要带着资本入主娱乐圈的心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