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色幽幽。
“天这么晚了，哥哥还不想下去睡觉吗？”玉石坐在玉青身边问，“我知道明天放旬假，但哥哥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吧？”
“你困了吗？”玉青停笔，歪过头去看她，“无妨，蜡烛我自己可以管，你困了就早早睡觉。”
“我才不困呢，”玉石逞强说完就打了个哈欠，“一点都不！”
玉青看着她疲惫而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那我先不学了吧，”他合上书，从椅边起身，“你看起来累了，现在的时间也确实该睡觉了。蜡烛不用灭，”他见小玉要吹蜡烛，赶紧阻拦，“我晚上不一定能睡着。”
他隐含的意思是——等你睡着了我还要读书。
玉石听出来了，暗自摇头没有戳破。她很能理解哥哥的心情，考举将至，哥哥当然会更拼命的读书，但是……
你已经是学堂第一了再这么努力你让别的学子怎么活？
“我也睡不着，”玉石脑海中灵光一现，睁圆杏眼说，“我们去屋顶上好不好？或者……好久没有出去飞了，你带我出去飞一圈好不好？今天月色正好，风轻云淡，在这样的天气下飞行多快乐？”她轻轻扯住玉青的袖子“自从成为怪书徒，咱们好久没有飞过了。”
（提前解释一下：真飞，这对兄妹俩原型是凤凰，真能飞。我不是想写事情【着急】）
玉青闻言才想起来小玉特别喜欢飞，小青凰在成为怪书徒之前，几乎每旬都往天上闹一次。她是个皮性子女孩，不仅声音和眼睛灵动，就连一举一动都透着灵气。玉青还有印象，妹妹飞在天上的时候也那样灵巧，青绿色的羽毛像是翠玉，尾羽浮动，就如清水中的鱼……
那是成为怪书徒所需要轻视的自由。
“出去飞，”玉青下了决心，拉住妹妹的手往外走，“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去玩个尽/兴。”
玉石满面欢喜，跟着跑了出去。蓝念在哄玩简兰猫儿，这时一抬头看见两个孩子没打招呼就跑了出去，“哎”上一声责备地喊：“青子你大晚上不读书带妹妹出去闹什么？等你回来我揍死你！”
“忘了跟娘亲说了，”玉石一惊，回头望望家门，却见玉宅渐远，“不好，你回去又要挨打了。”
“你开心就好，”玉青不在乎，“娘亲打我就打我吧，打我一次换你高兴，值了。”
“这不成，”玉石抱歉地皱眉，“那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玉青稍顿，拉着她朝树林拼命跑。
“你开心就好！”
他带着妹妹迈出一大步，蹬地作原型，白凤和青凰并翼在高空振翅飞翔。此夜天空清朗，云雾稀疏。温云偶尔掠过羽翼，略有清凉，那是很轻很轻的天上水。高空有风，吹着两人的羽毛，像是一柄温柔的梳子，过身时令人很舒服。玉青在风中合眼又睁开，深棕色的眼眸透着少见的依恋，但那依恋只一瞬就消逝不见，白凤的眸里只剩与平日一般的深邃。
他是怪书徒。
玉青偏过头看身边的小玉，青凰羽翼轻巧，一上一下扇动轻松。他不禁在心里轻轻笑笑。
小玉啊……
两人飞过一棵高耸入云的杨树，在其上方盘旋片刻，临着落在上下两枝上。杨树高大可乘人，玉兄妹便不约而同换回灵人形态，坐在粗/枝上。
凉风吹过肩膀。玉石愉快的踢动悬着的双腿，歪着脑袋像哼歌似的语调说：“飞了飞了，终于飞了一次。今晚的月亮圆似银盘，好漂亮。”她仰脸看月亮，青色眼眸里映着星河，“小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又疑瑶台镜，身在青云端。”小玉轻声感叹，“这首诗写得真好啊。”
玉青对她笑：“我教你念书，现在知道没错吧？”
玉石笑道：“我从没觉得哥哥做错过什么，我也不在乎哥哥让我干什么，但我都会去做的。哥哥，”她转过头，“其实对我来讲，你是我哥哥，这就够了。我不在乎别的任何事。”
玉青在她的轻笑里觉得她话里有话，他站在上边的枝子上，扶着树干，垂眸道：“你真是……”
真是什么呢？他想嗔怪她几句，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嗔怪什么呢？小玉打心底里信任他这个哥哥，但玉青在与无天和九骨、笙决的三次大战后再也不信任自己。他隐隐约约觉得怪书徒这个职责不对劲，瞧嘛，每次大战都要人命，这到还说的过去，但每次大战，对手的重招几乎都冲着玉石发过去。可玉石即不是怪书徒领队，又不是灵力高强的仙子，又是怪书四人里唯一个女孩儿，那些神魔鬼兽为何只一心要她的命呢？
莫非是她更容易被击败？
可若她真是弱者，击败她有什么用呢？
莫非是那些敌人知道她是玉青的命门？
可玉石与他玉青灵力不相上下，倘若敌人灭得了小玉，就必然灭得了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能促使大战的敌人没有蠢货，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小玉当做眼中钉、儆猴鸡，可小玉除了有一支厉害的灵器白玉笛以外，她没有任何突出的特点。如果敌人是想抢白玉笛，那先杀主人再抢物儿……
哪个敌人闲的浪费取得胜利的时间。
所以玉青心里有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猜测——或许这怪书徒分明是一场阴谋，阴谋的终底——
就是要小玉的命！
但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小玉能有什么特点要血寒上神费尽心血设这么一场局？！
玉青简直觉得自己疯了！一定是疯了！救天下济苍生的血寒上神怎么可能在整个育灵界里精准找到小玉这个人，然后设这么大的局只为要她一条命？！
解释不通！
“哥哥，”玉石歪歪头，青绿色的杏眼打量着玉青，“你在想什么呢？我看你脸色怎么不好呢？”
“我没事，”玉青从思考中脱离出来，摇摇头说，“我只是又想起了考举，心里着急啊。”他转过头笑起来，对玉石撒了一个谎。小玉信以为真，于是安慰起来。
“哥哥你那么聪明，你看先生多喜欢你，你可是学堂里学习最好的学生，是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你怎么会考不上呢？哥哥你不仅会中秀才，往后也一定会中状元，哥哥怎么会担心考举呢……”
玉青稍稍眯着眼，看皎洁的月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妹妹天真的脸上。他在这一刻忘了所有，他心中只有小玉。
我是你哥哥——玉青转过头，又看着那月亮想——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会挡在你的身前。
***
育灵天界，轻灵殿。
天界正值夜晚，大殿空旷漆黑，仅在神主桌案左右有两架烛台。案前数重红帐遮挡神主堂位，血寒的身影隐没在帐后，烛光摇曳，影中看出，她正在翻看着什么卷轴。
“天账为何记得这么乱？”血寒不悦的声音从帐后传出，堂前俯首跪着的小神官神色惊恐，“妖陆丧命者为何比往年多了近百数？我问过地府，生死簿上并没有这些多出来的生灵的姓名，他们乃是横死者。神官，说话啊！”她重重一锤案几，那小神官立刻发起抖来。
“上、上神，”神官不敢抬眼看血寒的身影，额头几乎贴着地面，“小仙不知，小仙只是按照妖王所说记下的这些名字，小、小仙属实不知这些人乃是横死啊！”
“你是管理妖灵之间关系的神官，你怎会不知？！”血寒冷笑，从案桌后面站了起来，“你告诉我，妖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他们这么伤人害命你竟一点都不管？！你可还记得灵族尊严？”
神官抖成筛子，几乎要哭出来：“小、小仙不敢忘记灵族尊严，小、小仙知罪！”血寒的身影盖过神官的身躯，似乎一瞬间就能把神官吞噬，“上神可以把小仙贬为灵人，但请上神不要把小仙送进斩戌廊！上神！上神！”
血寒没有回答，只是一挥手，帐后走出两个戴着面具的侍卫左右抓住神官，把他拖了出去。
“上神！”神官的哭喊声渐渐远去，“上神！”
许久后，大殿恢复了寂静。
“佑佑，”血寒重新坐好，端了一盏茶说，“把大殿的蜡烛点起来，给亭兮传一封信，叫他速速来。”
银河佑佑道了一声“好”，稍稍抬手，殿内顿时亮堂起来。她拿笔在纸上书写文字，一扬手，纸页消失在火焰中。彼时殿内白光一现，一位小仙在堂前向血寒行礼。
“小仙亭兮，参见上神，”亭兮一身白衣恭敬地跪在堂前，“上神可是有什么命令？”
“要你办个大任务，”血寒语气轻松，偏头从腿边竹篮里取出一卷卷轴，“我拿给你看看，你切记住，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任务，除了……”她把卷轴递给银河佑佑，后者几步走到亭兮身边递上卷轴，“……与你工作相同的人。”
她目光意味悠长，又稍稍带着些挑逗，仔细打量着亭兮。亭兮听完此言才垂首读卷轴，方看见第一行字，便皱起眉头，但不消多久，他又轻轻笑起来。
“上神，”亭兮抬头，露出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这对小仙来说容易，只是这怪书徒领队……”他又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要难为他了呀。”
血寒左手托腮，完全没有上神的架子，倒像一位普通的姐姐看着自己刚见世道的弟弟。她细眉微挑，眉眼间尽是笑意。
“亭兮，”她分外亲切地唤了一声，“能做到吗？”
亭兮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捧着卷轴直点头。
“哦，对了，”亭兮将走时，血寒又喊他说，“羽沦剑可还在你那里？”
亭兮颔首：“保存得很好呢。”
两人对视许久，血寒垂眸。
“好孩子，”她语调中多了几分怜悯，“羽沦剑转给孟长辈，那神剑也应在怪书徒手里了。”
亭兮应了一声，又问：“上神，小仙斗胆问一句，上神真的相信少年怪书徒里会出现您最渴望的那一种亲情吗？”
血寒犹豫好久，莞尔一笑吐出四个字：
“谁知道呢。”
***
玉青听着小玉沉睡中的呼吸声，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圆月高挂，却照不明他的路。他辗转反侧，还是解不了心中愁。
小玉不会在怪书徒任务中出现危险的——他这样安慰自己——我和处处还有书说都在保护她，她不可能出危险。
三姐的死亡给白凤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他本以为谁也不会离开，却从没想过，真正的离开这么快。
***
“将军，”小兵走到千均身边，轻声说，“看什么呢？”
千均仰着脸回答：“月亮。”
小兵听懂了他的意思，也仰起头道：“将军想家了。”
千均没有说话。
“将军别担心，”小兵突然张开双臂，爽朗地笑起来，“凡天一定会赢的，兄弟们很快就能回家啦！”
“很快回家。”千均念着，不久也笑出来，“很快回家。”
***
神龙客栈里灯笼光残，寂静无声。小室里，笑婉正卧在床榻上，薄被搭着她的肚子，青烙在她身旁偏头看。
“姐姐，”青烙忽然张口，“你想好小家伙的名字了吗？”
“不知道，”笑婉闭着眼睛还没睡，“找时间写封信给阿凌，他能给小凤凰起个好听名字……若他……”她语意稍顿，咽下那句不好的话，“……叫青子给起，也成。”
叶青烙会意，抚摸着笑婉的手背，又说：“姐姐莫要担心，大家都会平安的。”
***
玉青没想明白怪书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对于小玉的安危，他定了决心——小玉若有危险，他挡；若有人一定要小玉的命，这又是他打不过的人……
那他以命来抵！
他还记得玉石在树上对他说的话。
“你是我哥哥，这就够了。”
如此说来——
他翻了个身，看着小玉熟睡中的背影。
——你是我妹妹，
——我可以尽全力，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