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个了，”千均看到玉青第一眼就说，“比以前高得多，但还没比过宵处。”他又看了看亲弟弟宵处，“个子高了，但凌宵处你怎么看起来还那么傻。”
“二哥说句好话吧，”宵处无奈耸肩，“我在现在在学堂可是能比肩青子的成绩哎。”
玉青看了看宵处，转头又看一眼二哥，点了点头。三年里宵处的成绩进步飞快，读的书在一年两年的工夫里就快超过了玉青十八年读书的数量，两人现在并肩为先生的得意门生。殿试将近，他们趁考试前的时间来了日月关，没想到刚到地方就见到了二哥。
“会试过了，你们两个当了宫里什么官啊？”千均带两人进到帐子里，面上没笑，却语气轻松，“玉青你——”
“言官，提了什么意见莫竹帝也不听，”玉青叹了口气，“殿试的时候好好发挥吧，争取上个实际的官职，整天装作文雅的样子去骂人对仙境有什么意义。”他谢过千均递的热水，喝了一口，说，“打仗呢。”
“你会当上有用的朝臣，”千均少有地安慰道，“凭你的才学，不用担心。”他忽然问，“宵处现在还在玉宅吗？”
“我还能去哪？”宵处指着自己偏头问，“凌宅空荡荡一个人住着不舒服，大哥和大嫂指不定还来一次，我不可能不烦。除了玉宅我还能去哪？”
千均脸色在听到“大哥和大嫂”是稍稍一暗，眉心微动，但到底是没说什么，默许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二哥的脾气变好了——玉青想，却在朦胧中觉得有那么点心疼——战乱啊。
“喂，二哥，”宵处见千均再不多言，有些着急起来，一步跳到千均身边猛摇摇他的肩膀（玉青一惊，还以为宵处接下来要完），咧嘴笑着，“你怎么就问青子不问我呢？二哥你转过来，问问我啊，我和青子到底谁你是亲弟弟？”
玉青看得出来，千均回身那一刻几乎要骂人了，但二狗子忍住了，吸了口气，沉默半天，回答了宵处最后提出的问题：
“你是我爹。”
宵处手一松咂声嘴，玉青在后面笑起来。
“我何要问你的官职？”千均偏偏头打量宵处，眼中几分不信的神色，“凌氏的地位你我都知道，看在咱爹的面子上，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不给你个好官职。依我说，”他稍笑了笑，“侍卫？”
“哪——能？”宵处卖了个关子，叉腰一摆手，“也是言官。”
千均突然不笑了。
“莫竹帝好眼力，”他不太高兴，“给你选了个好官职，好啊……”他在帐子里坐下，胳膊架在双膝上，“……你除了嘴皮子还有什么行的？”
玉青看了眼宵处，心里觉得二哥好笑——当了三年将军，脾气改了，性格倒是一点没变。他知道二哥心里是盼着宵处靠成绩当有能耐的朝臣，只是嘴上不喜欢夸他。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单单这一点弄得这个人谁都不愿意接触：
一个字：装。
就好像不装会没命。
玉青抬眼看看帐子外面的天色，对宵处说了一声“该走了”，两人跟千均打了声招呼，转头朝帐外走。方掀开帘子，就听见二哥站了起来，喊了一声“青子”。
玉青回过头——这称呼从二哥嘴里出来……未免太亲切了。
“婉婉……身体还好吧？”千均红着脸，说话显得很费力，“你们两个替我给姨娘带句话，好好照顾婉婉，她……”凌二轻咳一声，声音却大起来，“记住了，告诉她，我心里还惦记着她！”
无事献殷勤呗——玉青笑起来——早猜到了。
两人同时挥手，异口同声地喊：“记着呢！”
***
回去的时候是夜半。殿试将近，两人要一直待在京城。宵处在京城里花钱买了所宅子，局面不小，玉青跟着住在里面了。宅子靠山，后门不远就是竹林，宵处之前常猜竹林里面住着隐士，结果有一次他带玉青进去溜达，走遍了山也没见人影，他这个猜想就再也没被提起过。
“真没隐士啊……”玉青还记得那天晚上宵处郁闷地趴在床榻上嘟囔，“……这和书里写的也不一样啊。”
“人才是隐不住的，”玉青安慰他说，“真正的才子就在这江湖。”
宵处就转过头冲他笑：“是在我旁边吧。”
“你夸人也太……”玉青有点犹豫，“……你别夸了。”
宵处一翻身，仰脸哈哈笑起来。
到了今年江湖才子浮出水面共赴考举，再到近日众学士预赴殿试，他们在这所宅子里读书万卷，京城里披荆斩棘，终于有力面圣。玉青早晨在街上买饭的时候看见了城墙上的榜文，后天就是殿试，于是这几夜他和宵处都挺拼命的读书，没睡一点觉——因为根本没有困意。
戌时时分，外面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谁在敲门？”宵处抬眼看了看窗外，疑惑地问，“外面有灯光，咱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玉青也觉得奇怪，宅子近山，左右住处少，不可能是邻居。他主要担心来者是山上的幽族或者妖精，殿试将近，他巴不得时时刻刻都用来读书，可不想在这个关头打架。
两人手里抬着小团灵火出去，在火光中看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穿短袄的女孩，玉青认出了她，心里一喜，挥着手跑过去。
“哥哥！”玉石欢快地喊，推开院门小跑进来，手上提着一盏兔子灯，“我们来看看你们俩，先祝你们考试顺利啊。”
“谢谢。”玉青揉揉她的头发，拉着她往宅子里走，“你一个人来的？”他看着夜色如此深，心里有些后怕，“娘亲知不知道？现在也太晚了。”
“娘亲跟在后面呢。娘亲！快来！”她回过头招招手，玉青这才看见娘亲身披大氅缓步走过来，赶紧行礼。玉石接着对娘亲说：
“娘亲，哥哥住的地方好大，你看那山，”她转身指着宅后高山，“多好看，像不像神仙住的山？”
玉青听出来小玉这是心里高兴，见什么夸什么，蓝念当然也听出来，顺着玉石的意思点了点头。玉石仰着脸看天上的星星，喋喋不休：
“这星星可不比金伶的漂亮，唔，还是金伶好。但哥哥你们住在这里是不是天天都可以上街买好吃的，这里的糖葫芦有没有金伶的好吃。明天我想上街看看诶……”
她打了个哈欠：“……困了。”
“回去睡觉，”玉青道，“明天早上领你上街看一圈，要什么跟我说，言官，有钱。”
小玉困极了，垂首道：“谢谢啊”
但是玉青没想到玉石能醒这么早。天还没破晓，小玉已经提着灯笼在敲他房间的门了。那时候他在读书，被敲门声吓了一跳，才想起来说领妹妹出去玩，赶紧拉开门插/去兑现诺言。
“你起的真早，”玉青在街上的时候没拿书，替小玉提着灯笼，“今晚早点睡，每天我去殿试，你们要是想在皇城门口候着，得起得更早。”
玉石歪头从侧面看他，试探着问：“我不能进皇城吗？”
玉青闻言一顿，又道：“可以进。”
“那好了，”玉石笑起来，“那我甚至可以今晚不睡觉，哥哥，”她眨了眨眼，带着点儿俏皮说，“祝你殿试顺遂啊。”
殿试当日，皇城里文武百官都在场，谁人都急着看看这三年选出来的才子到底有没有能耐。玉石跟着哥哥进了皇城，在百安府里看见了书说。后者见了她很是兴奋，那一会儿忘了礼仪规矩，穿着一身锦缎小跑过来。招手喊：“小玉！”
玉石迎上去，偏头道：“好久不见啊，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诶，”她上下打量着书说的新行头，书说容貌依旧，但高高束发，系上了金珠龙鳞纹细抹额，发冠上有和他的灵纹一样的金色印记，他今日身着太子常服，却仍给人以不近的错觉。玉石从上看到下，目光又回到他脸上，这才觉得有了点儿熟悉的感觉。
“你变了好多，”她歪着头看他抹额上的金珠，“太子殿下……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太子妃定好了吗？”
“刚见面怎么就问这个。”书说有些不快，但还是解释说，“没定好，按规矩我应该娶司空氏的嫡长女，但她嫁去仓云了，眼下除了其他境界的女子，我好像没有别的人可选了……”他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我喜欢的……可能……”
玉石满脸疑惑：“可能什么？”
他干笑一声：“可能能娶上，但总归要看家世，我心上人的家世，今日殿试后才能定下。”
玉石没心眼，误会了这话的意思，颇显尴尬地垂下头，小声说：“祝福你和状元郎百年好合！但是你总要娶一位女子吧！”她又猛地抬起头，红着脸对书说说，后者一头雾水地与她对视，忽然觉得她的话有些不对劲。她继续说：“男人……男人怎么给皇家传宗接代啊，你你你你，我绝没有介意你，我很支持你追求的爱慕啊！男人、你喜欢男人也没关系啊！”她说完这大段话，觉得喘不过来气，捂着嘴转头就跑。
“小玉！”书说红透了脸，“我不是说我喜欢今日参加殿试的人啊。我是说……小玉！”他绊了一跤，踉跄着抓住袍子，又追上去，“你先别跑！你听我说啊！”
但玉石跑得快，一会儿就没了影，书说在路上左右张望，见了一个巡宫侍卫问他见没见到一个丸子头女孩，侍卫道没有，他又放开侍卫，往别处寻去。
***
殿试持续了三个时辰，然后开始莫竹帝找人安顿考生，过了不久宁十出来召众人回宫。殿内众人皆俯首在莫竹帝堂前，兴奋地屏息，静静渴望着听到自己的名字。
“方才朕与丞相议论，略经谋策，定下了殿试者先后的排名，”莫竹帝面上带笑，不怒自威，玉青身着大红色官袍俯首在殿前听着，觉得这莫竹帝和三年前比起来，对政事上心了不少，“楚归策——”
绪着把美须的男人静等。
“——右迁年州太守。”莫竹帝说完，微微一笑，对男人说，“爱卿学识甚是渊博，好好守着年州，仙境需要你。”
男人连连叩谢，莫竹帝稍稍抬手，他立刻不做声伏下身体。玉青从侧面看了看那位长辈，心里暗声祝贺，也难免紧张起来。他平日除了上朝，很少会穿大红官服，此刻天气正热，又待在大堂中，这一身衣服让他觉得别扭难受。
莫竹帝又念了几个人的名字，有些是左迁，有些右迁。左迁者虽不敢高声，垂头时脸色却清晰的布满了忧愁；右迁者也不敢高声，却收不住笑容。玉青跪坐在考生其中，迟迟听不到自己的姓名，心里越发得紧。
他的志向。
他要进入政/局。
他要官拜丞相。
“凌宵处……是寻烟凌氏的季子吗？”莫竹帝对照着名单，念到他的名字时一顿，宵处猛然抬起头来，深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奋，“跟你的几个哥哥一样有才气啊，你是言官……朕看低你了，”说罢不等宵处客套，就道——
“——才子该做尚书郎。”
玉青欣喜地转过头去，两人在一瞬间对视，宵处笑容藏不住，连忙俯身向皇帝谢恩。莫竹帝抬手，目光又落到名单上。
殿内二十人，只差他玉青的名字没有被念到了。
“金伶玉氏玉青，”莫竹帝笑了起来，“我看看是哪位才子。”
玉青赶紧应声：“臣在。”
他之前不过言官一个，莫竹帝记不住他的脸，此刻寻了好久才找到人。莫竹帝偏头问：“你今年多大？”
玉青如实交代：“十七。”
“年纪最小，你却最得朕心啊，你……”莫竹帝夸赞几句，稍作停顿，问道，“你有什么志向？想做什么官？”
“臣等不求高官厚禄，臣寒窗苦读到如今，只是想参与政事，臣有鄙薄治国之策，”玉青俯首，声音却铿锵有力，声声震帝心，“愿及天下百姓之安乐。”
莫竹帝颔首不停，在龙椅上昂起头道：“凡天仙境正值战乱，境内需要你这样的人，朕有一职，不知你是否愿意。”
玉青客套道：“皇恩浩荡，臣等不敢拒绝。”
“朕的左丞相如今年事已高，病痛缠身，早有辞官之意，”莫竹帝语气平静，玉青心里却掀起狂澜，“你才高八斗，有治国之志，我看这左相之位，你来坐吧。”
***
“青子啊恭喜你啊！”宵处在回去了路上快要高兴炸了，比玉青还兴奋百倍，“我的天左丞相！左丞相啊青子！”他笑着喊，“你命也太好了吧！”
“我真的……我也感到难以置信，”玉青也在笑，但没宵处那么夸张，他在房内来回走，根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