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
我怎么才想起来?!!!!母后让我生辰礼那晚就留在宫里免得再走我怎么就忘了告诉沈雾清了?!回去以后又要罚跪了……不在乎了,现在能早回去早回去算了。码头边不会没船吧……
书说头都疼,乱糟糟地解着斗篷上的绳结,眉头锁得看起来比那绳结还紧。他才想起来一个月前初来时母后的嘱咐,发觉自己早已把那忘的一干二净,又在凌宅待了一天。自己明早儿回去了,若是赶上父皇心情好,挨一顿骂就算了,只怕赶上他和母后心情都不好,挨着鞭子……
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书说一咬牙定了下来,手上加快速度拆绳结。
“行了,解不开别穿算了,夏天晚上也冷不着你,怕人认出来的话大不了拿我一套衣服穿着,”宵处看不下去窜了起来,抢过斗篷帮他解,“你闲着没事系这么紧你当时没考虑拆嘛……”
“就这样吧,”书说够了,“船夫认不出来,这斗篷是防风的。”
“那你去,”宵处一听这话,甩手扔了出去,“快走,明天早上我和他俩解释,你去。”
书说一点头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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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气氛还是没有一丝缓和,千澄那一句话醉醺醺脱了口,依千月看来,就是借酒劲儿抛了句大实话。她心底清楚大哥是什么人,凌千澄能为了美/色活活烧死一个性格极好的人,就不见得不能为了美/色再刃。当然,李素春一般不会插手,顶多事后诸葛亮管教两句——她不想借机清除几个比自己漂亮的人吗?
这对夫妻俩,都不是好人。
千月低头看着椅子上大开怀躺开的大哥,嘴里咬着舌尖不肯说话。她细长的蓝眸低垂,似乎要看透千澄思维的跳动。千澄也不说话,就这么抬着脸眯眼看着妹妹,嘴半张着,冷笑里掺了些讥讽。
“一伙的,”千澄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轻声又说了一遍,“一伙的不是吗?”
“一家人里哪谈什么一伙的一伙的,”千月不耐烦地弯下腰,在桌子上收拾杯子和碗筷,“叫你们不要喝太多不要喝太多,你瞧着,这还不是喝多了,趁着大嫂子不在,跟你妹妹我满嘴飙上胡话了。”
千澄啪的一声按住妹妹的手,千月不禁握起了拳头。
“胡话?霄霄,你好好说一遍,胡话?”千澄把身子探上前来,缓缓地说,“你怎么敢说你不是跟他们一伙儿?”
千月手上不觉停下来了,谨慎微微地呼吸着,她能听得见自己心脏在寂静的空气里缓缓跳动的声响。她想闭上眼睛,但是不能,她必须直视面前这个烂醉的荒诞之人,必须听他满嘴的不堪入耳之词。
她真是……
他真是……
她觉得他们二人都不可理喻。
“你瞧,你这是喝了多少,”千月的声音里已经掺进去了一丝因恐惧而生的颤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
“你会,”千澄攥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跟着猛痛颤了一下,那只手上的骨迹也有些发青,“你们都会。”
千月在心里怒气冲冲倒吸了一口冷气,攥紧了拳头。
“大哥,”楼梯上一个男音轻声唤道,“该休息了,我送你回府吧。”
是千均!
千月悬着的心掉了掉,仰头望着楼梯上的人,觉得自己的目光里写满了两个字。
“救我!”
千澄不会顾忌兄妹情的,不会的。
她的嘶吼更加强烈了:“救我啊!”
“回府?”千澄肚里当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登时抽回了手,醉醺醺地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千均赶紧跑下来搀扶,“不,不急,我今晚……就在这住下了,而且……这不……你大嫂也没出来吗?”他朝着浴堂一扬头说,“别,别急。”
他浑身酒气,呛得千均想咳嗽,想吐,但他都忍住了。
“好,那我在这里陪大哥续杯,”千均扶着千澄坐下,自己坐在了边上,给千澄和自己挨个倒满了一杯酒,“一醉方休。”
啪嚓!
杯子应声落地,碎成几瓣,仍在地面上旋转滑动,温酒四溅。千均定了定神,放下手中自己的杯子,勉强对千澄玩笑道:“大哥不该这样,凡酒便是礼,不然是大哥酒量太差,连杯子都拿——”
千澄锁起眉毛,低声威胁:“你别骗我。”
千均撑着火气:“我没有骗你。”
“是吗?”千澄冷笑一声,“可你们从始至终就都在骗我,你们在拼命保护庞月,你们不就都觉得——”他笑了好几声,歪着身子指向二楼的门,声调高得不正常,“——我对她有非分之想不是吗?我,我告诉你们,你们……别欺人太甚。”
千均装够了,他本来也不是压的住火的人。
“欺人太甚?”他扣住杯子,倾倾头,一双蓝眸在挑起的眉下审视着千澄,“我们担心你喝酒脑子乱了出事,你管我们叫欺人太甚?!”
“对,我说对啊,”千澄放下手,两只胳膊张起来搭在椅边,“不对么?你们……”他向前凑身,目光逼着千均,“……欺人太甚。”
他突然从椅子上腾了起来,千均一惊,下意识跟着站起来,千澄当时便抄着另一盏酒杯当鞭子似的打过来,千均抬手接住他的胳膊,把他的手腕攥得死死的,紧接着又抬手抓住另一只,用力钳住。两人离得那样近,酒气逼着千均头疼。他们亲兄弟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眼眸对视着,却是狠绝和憎恨,在俯视中弥漫,越来越浓烈。
千月是想上前,但被楼上跑下来的宵处拦住了,玉兄妹紧跟在其后。
“我们去拦嫂嫂。”他们俩交代一句,绕过桌子向楼上跑去。千月抬眼看见那里露出一抹红影。
“你回去休息,”千均用力按下大哥的胳膊,“明天早上再算这帐。”
千澄咬紧牙关骂了一声,狠命逼出一句:“你……我弄死你。”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千月挣开宵处扑上去拽千均,宵处向前奔着要挡千月。在他的视野里,千澄乌黑的身影前闪过一抹银白的寒光,利刃在空气中嗡嗡作响。那刃像是年初的狭月,逼着他的喉咙,贴得那么近,几乎碰在了一起。但他没有感受到疼痛,飘渺的蓝白挡在了他身前,而那银色径直穿透了蓝白,探过来一片鲜红。
“三姐!”
宵处张开双臂试图抱住鲜红,却被鲜红吞噬了双手,千月的身体重重砸在他臂弯里,晃了晃,向下滑去。宵处赶紧抱住她,在怀里拼命摇晃着。
“三姐!”
玉兄妹也跑了下来,飞快抵达宵处身边,围了一圈撑住千月,又是晃又是喊。千月胸前满是血迹,还有一道狭长的剑伤,径直穿透了身体,在衣服上赫然张开。她嘴角也有很多血液,向脸边滑去,落在地上。一声一声,犹如弯刃,一刀一刀捅着众人的心脏。
“霄霄……”笑婉扶着栏杆缓缓从楼梯上走下,声音发颤,“霄霄?”
千均也一时难以接受——大哥怎么会……拿亲妹妹动刀?
作俑者却没有丝毫愧疚,一见笑婉下来,几步扑上去搂住按在墙上就要扯衣服玷污。千均登时迈步跑上去拉开,将笑婉守在身后,浑身颤抖地看着醉气满身的千澄,咬紧了牙关说:“你敢碰她试试?!”
笑婉提一提被扯下去的衣领,看着楼下血泊中的千月,身体发轻。
千月怎么会……
如果不是她,千月怎么会……
……她害了她……她害了她……她害了她……
笑婉仰脸喘息着,只觉得被人硬生生按在一桶冰里,被人用铁链勒住了脖子,难以呼吸。又觉得像是有毒蛇贴着她的身体,攀爬,摩擦,一点一点将她锁紧,将她置于死地,让她窒息。
浴堂的门开了,众人转过头去,有的期盼她出面解决,有的祈祷她不要乱掺。
李素春!
“外面好吵闹,你们吃酒够了吗?啊……”她整理着衣裳缓缓迈出浴堂,却看见千月被三个少年撑着,满身鲜血,登时一惊,瞪圆了双眼捂住前胸,“霄霄怎么了?”
她说着快步走了过来,玉青看着那貌似活色生香的身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沈雾清那日给他们看的画作,下意识喊了一声“别过来!”。李素春吓了一跳,踉跄几步站在原地,两只手不偏不倚搭在小腹上,皱紧眉头,深深抓下去。
“她要诈你了,”宵处的声音有些沙哑,对玉青低声提醒,“她装起来了,你快跑吧。”
玉青想冷笑,但因为身前被害的三姐,怎么也没笑出来,只是同样低声回了一句:“我不怕她。”
随着素春弯下腰,千澄也腾腾赶了下去,扶着素春问怎么样。出乎意料,她没有责怪玉青,倒是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笑婉身上,埋在千澄臂弯便呻/吟:“霄霄怎么了?霄霄怎么了?霄霄是受伤了吗?我好生心疼啊。”
她嘴角颤了颤,分明是一抹笑意。
“心疼吗?你心疼吗?”玉青什么也不管了,大声喊,“是你夫君杀的人!你听好了,是你夫君杀的人!”
“玉青!”千均在楼上唤,他闻声转过头去,“你冷静点!”
玉青喘了几口气,却发现根本冷静不下来。不仅是他,宵处和玉石在方才也是出声要喊的意思,只是他怕另外两个人出事,抢先一步而已。
李素春很快把利刃转向了他,眼圈红红地掩埋着笑容:“你,你怎么敢说是你大哥动的手,依我看,这倒……这倒像……”
玉青已经能猜出来她要说什么了。
她抬手指着楼梯:“这一定是他们干的!”
肯定,她肯定要睁眼说瞎话。
千澄搂着她,身子晃了晃,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却没有一丝愧疚,目光一闪看着千月,虽没有抛罪凌婉,终是瞪着那具尸体开口:“算是,算是,霄霄……霄霄是被那狐狸精逼死的……”他朝红了眼眶的笑婉一扬头,“那狐狸精方才要我,未遂,说了一大堆胡言乱语,愣是把她……把霄霄逼死了!她还……仗着千均……对付我。”
“你怎么敢?!”笑婉推开千均,主动跑下来为自己辩护,“我哪里曾对你有意思?!你告诉我,”她手腕颤抖着指向自己破烂的衣领,“你的作品,这算什么?”她放下手,却攥紧了拳头,“我又哪里仗着阿凌了?!好,我不怕惹麻烦,你若是男人你便放了你媳妇,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一一说明!”
千均方追上来要挡,却被笑婉一把搡到身边。她一双红眸带着恨意瞪视千澄,微微含泪,却不是委屈,亦不是害怕,只是对千月的无限惋惜,那会儿在楼梯上的迟疑也不过是对千月被害的不可思议。她是在世间独自闯荡过的女人,千澄这种无赖货/色她不是没见过,她不会为了这种人委屈,也不会害怕。
她不需要男人做盾牌,她本来就是自己的盾牌。
千均尊重她,暂时没有出面,只是默默提着应寒剑近近站在她身边。
“瞧啊,你还要诬陷我,”千澄恶狠狠地低声说,“你逼死了霄霄,你还要逼我吗?”
“你还用人逼迫吗?大哥,你在别人心中早就不是人了,”宵处插话说,“你看你做过的事情,你为了大嫂火烧双仅,你如今又害你亲妹妹,构陷你亲弟弟,你还——”
他话音未落,千澄已经丢下素春赶了上来,笑婉一步过去钳住他的手腕,倒妞过去就是一摔,千澄醉了酒,本就脚下不稳,这一摔便哐啷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好在没有伤中要害。他双臂撑着地面,一边发出“嘶嘶”声一边皱着眉头用力,终于坐了起来。素春惊恐的蜷缩在一边,没有前来搀扶。
三位少年带着憎恶远视他,笑婉和千均带着恨意俯视他。千澄从他的视角看,便是身边所有人都在践踏他瞧不起他。在他看来,他无罪,他正义,是身边的人,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他分明是可憎、可笑!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依旧摇晃,却像极了夜色中的鬼魅,在酒气中亮着獠牙。
“她,”他拾起桌边的长剑,剑刃逼向笑婉,“要么滚出凌家,要么今晚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