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舒,三月转瞬即逝。
方才初晨,宫城里却张灯结彩,各个诸侯王爷身伴着妻子奴才,或是几个孩子在路上串着。大殿设满佳肴,左右现有几位乐姬拨琴,曲调欢而不急,满是惬意。
“堂袭,”施且诚挥手跑过来,长袍带起了一阵风,“先祝你长命百岁。哈,”他轻笑一声,叉腰站在原地歇息,玉青看出来他跑得很急,“封了王侯,日子可没有以前欢快了,好容易能见你一次。”他直视书说的眼睛,满眼快活,“母后病好了吗?”
“早就好了,”书说道,头上的短马尾轻轻一摇,“肺痨当年是个麻烦的病,你瞧现在,有了叶太医的解灵术,我没见过有医不好的病。”
他回头看向青烙——她正教玉石认识几种药材,玉石的眉头锁成了麻结,一副听不懂但还要仔细听的逞强可爱模样。
“哪位你是嘴上提过的玉青?”施且诚问。
玉青听闻有人提到自己,忙把注意力从玉石身上移回来,微微一抬手提示自己的位置。他望着且诚,不知这位小王爷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哇,男的啊,”且诚脱口而出,“你一说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的。”
真会说话。
玉青忍不住猛放下了手,嫌弃有一瞬间全写在眼睛里了。好在且诚没看出来。
“生得还真是好看,”且诚歪起头打量玉青的脸,用右手指节摩擦着下巴,“他跟那个小妹妹是不是兄妹俩,除了眼睛以外什么都是一模一样。”
玉青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玉石,点了点头。
玉石还在苦苦背着药材的名字。
“她要学医吗?”且诚问,“背药材的名字干什么?”
“有备无患嘛,”宵处一扬头,“以防未来谁家风寒发烧,小玉也不至于帮了倒忙嘛。”
且诚皱着眉挠头:“帮了倒忙……”
玉青与宵处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到现在还记得,几年前有一回颜逢风寒上学没精打采的,玉石勇敢的要给他治疗,结果愣是靠发完汗又叫风吹了的办法让颜逢风寒加重了。从此以后,梅花巷里没有敢当着玉石面上提生病了,生怕“小庸医”又点到他们家了。
倒是颜逢还不记恨她——玉青回想起来就想笑——小玉这以后倒是避着颜逢说话了。
“其实若是好心初始,我觉得一点点倒忙也不算什么,”书说插话进来,“何况那人是小玉呢。”
玉青歪头看着他:“你最近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我……我向你们学习啊,”书说犹豫片刻,指着自己说,“你是她的亲哥哥,宵处是她的表哥哥,怪书徒又近如亲,我不得也像个哥哥一样对待她吗?”
书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玉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妹妹继续背那些药材的名字。
换衣避着小玉,在小玉面前那么好面子——玉青心里掂量——这会儿只是玩笑却又那么护着小玉,他莫不是真的……
好像也不一定……书说是太子殿下啊……
小玉不过是侍卫的女儿……
反正是以后的事。玉青不再去想书说对玉石到底有没有心思,扭头望了眼日晷看看几时。
“你寿诞开始了!”他猛地扯住书说的袖子往大殿跑,“别墨迹了,寿星要迟到了!”
他拉着书说猛跑,到了大殿中央,便伸手猛把书说推到最前面的椅子上,自己后退几步站住。书说诧异着向后张望,却被右边的一只手一把勾住肩膀强按在椅子上。玉青看向他的右边。
是沁瑶皇后。
还有一个……
女孩。
勾住他脖子的是那个女孩。
“堂袭太子,太子殿下,我们终于初见了,”那个女孩眯起眼欢快地说,“你认得我吗?”
书说拼命向后躲着,想甩掉那个女孩的胳膊却又不敢。司空韵微微一笑,把脸凑到书说面前:“这是决兰王的嫡女儿,今年十三,等你登基那年恰好是适嫁的年纪。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想来到了那个时候结为夫妻,再好不过了。”
女孩银铃般的一笑,放下手来转向司空韵(玉青清晰的看到书说长舒一口气):“谢谢娘娘。卿卿还以为,卿卿配不上堂袭呢!”
司空韵笑得合不拢嘴了,揉了揉卿卿的头发,问书说:“你觉得怎么样?”
书说还在擦着脖子刚刚被卿卿搂过的地方,似乎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他皱着眉勉强笑道:“不急吧……到时候再说不行吗?”
“莫非是你喜欢别人了?”司空韵挑起眉毛,犀利地问,“也不是不可,你倒是把她带给我看看再说。”
书说干笑了半天,含混的嘟囔出两个字:“没有。”
“对了母后,”他一激灵坐直,试图转移话题,“您记不记得我跟您讲过的怪书徒,让他们坐到前面行吗,”他朝这里投来了一个目光,玉青已有了站起来的准备,“他们是我的知己,我们关系近如亲,大宴眼看要开始,就让他们坐到我身边吧,这里看歌舞听管琴是最好的位置。”
“好。”司空韵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目光投了过来。玉青浅浅一行礼,带着身后的两人走上前去。司空韵欣赏地对他一笑——这也平常,四个月前他们陪书说在她生重病来看望了她,让她在最艰难的时刻不感到那么孤独。
“总算能不跟那个卿卿说话了,”玉青刚一落座,书说便侧过头来耳语,“毕竟我不喜欢……咳,开宴了。”
大殿中央,宁十捧着一打卷轴走了上去,念了祝词,随后莫竹帝御驾前来落座。接下来便没什么趣味,多是按规矩拜礼、赠物、念个词什么的。但熬过了这会儿工夫,便开始有趣了,规矩全撤,轮到了那些舞伎歌姬上台唱、弹,众人开始饮食,桌上的佳肴不时被人动筷,四人也好随便说说话。
“真隆重,”玉青与过肩的一个人碰了杯,但未饮,只一直回头看着那人,“为什么他们都认识我?”
“我那些兄弟姐妹们都多多少少知道你,我跟他们说过。”书说咬了一口鱼肉,把那盘菜指给玉青看,“你尝尝这个,每回儿大宴,宫里做的最好吃的一道菜就是这个鱼。”
“好啊,谢谢。”玉青夹了一块咽下,“话说,你原先认识那个卿卿吗?”
“听过,”书说道,“见面倒是第一次。”
玉青转过头只是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问问试试他?现在可是个好时机。
“我看她真不错,配的上你,”玉青违心,故作轻松的模样说,“一个是当朝太子殿下,一个是王爷嫡长女,门当户对,恰是正好。”
书说微微皱了皱眉,苦笑:“你是说真的假的?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我从没有喜欢过贵族家人。”
好家伙,他好像看出来这是试他的意思了。
明摆着问?——玉青心里掂量——那也……太没礼貌了。但如果是为了她……问就问吧。
“那你看好了谁?”
他不无征兆的脱口,书说却一急呛了口酒,咳了半天掩面抬头喘着气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玉青称谎,“我是为了考举,你是还未登基,不然你我的年龄不早该嫁娶了吗?”他仔细盯着书说的双眸,却发现是书说的脸先红了,“不管我了,你还有三年登基,该落定皇后的位置,那你喜欢谁?”
书说以一种责备的目光看着他,那意思像“你又编我”。
“你应该心知肚明吧?”书说又嘟囔。
“你真有心思?”玉青忍不住笑了出来,干脆直截了当凑到他耳边贴脸开大,“你喜欢……小玉?”
又是苦笑。
“别问了啊。”书说无奈的请求,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决绝,“求你。”
这怎么拒绝的还女里女气的。
玉青坐回去,抬眼望了望堂中的舞姬,思索着书说的意思。抄杯也不管是什么便一口饮下。
祝贺小玉啊,看来他真是有意思——玉青心里替妹妹一喜——只是不是这地位关系等他登基能不能消去,好像都是外界的事……那不管了,只先祝贺小玉,告不告诉她……先不了,她可能会因此与书说疏远,娘亲……没把小玉和别人定亲吧?
这是酒啊!
他一口喷了出来咳了几声,抬手擦去嘴边的酒渍,宵处在一旁大笑起来。
他向来是不饮酒的,主要是怕辣,所以至今也受不了酒味。玉青把杯盏往前推了推,搁到离自己远的地方,回过头来跟几人继续闲谈。
气氛渐渐涨高。几个贵族嫡女也被家里人玩笑着推上了殿堂,跟那群舞姬一块儿乱跳着,笑得腰都弯了,玉青看出来了——那群小女多半也是跟卿卿一样,为了讨书说欢心才上去的。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笑着乱跳,若不是有一身锦缎趁着,她们大概连街边的疯子都不如。
“为什么不让小玉上去试试呢?”宵处抱着杯子转头问,“小玉可是跳得比他们好。”
书说的脸又红了,不置可否,捧起杯子把脸埋了进去。
玉青转向玉石:“可以吗?”
玉石早就眼里透着干净的期待,目不转睛地盯着堂中。有时歌姬唱了民间传唱的歌,她也跟着哼唱几句,手上轻轻拍着巴掌。玉青能看出来,宵处也能,她巴不得上去跟那些对她来说是姐姐妹妹的人玩一通呢!
“当然可以,我……”她难以置信的回答了一声,指着自己歪头看着二人,“能上去吗?书说?”
“上吧,如果你真的想,”书说对她笑道,超堂中一扬头,“现在没人管束,但我觉得你不要跳舞。”他双眼空洞远望堂中,“你为什么不吹你的……笛?”
他话音未落,玉石已经放腿跑了出去,裙摆在身后飘着。书说鼓着腮帮子不知想些什么,但脸上的神色总算微微缓和。
或者说……更加凝重。总之与方才不同就是了。
时间已至傍夜,月色轻笼着皇城。大殿四周满是灯笼蜡烛的亮光,似乎世间唯这里不入夜。琴声依旧不断,水袖甩着飞舞。
“小妹,”一个十三岁左右的舞姬见了她轻唤,“你跳什么,咱们要不要一起?”
玉石听她这么问,顿了顿。见她满面期望,又不好拒绝。
“我不会跳舞,”她犹豫了片刻说,“你来跳怎么样,我吹我的玉笛给你奏乐。好不好?”
那个小舞姬呵呵笑了一声,快步跑向她那几个同伴,边笑边喊:“来,你们别弹琴了,这有个小姑姑要和我们一起,只她来奏乐,我们跳呢!姐妹几个就试试,好不好?嗯?”
那几个小舞姬也是没听说过单吹笛子就奏乐的,也满是觉得新奇,呵呵笑着跑上了台,那几个拿琴的索性也不弹了,把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大堂中央,看她们怎么作戏。
“不让琴弦和音吗?”玉青不解地问,“有些难吧。”
“让她试试吧,反正是玩儿嘛!”宵处嘴上一副轻松,玉青却看出来了,他也觉得诧异,不过这份诧异里掺杂了不少好奇。
他们看出了把白玉笛放在口边的玉石在思索、决定。
玉笛声响了。
那些舞姬舞起来,舞地十分柔和。玉石吹得也好,一只白玉笛盖过比过了千台佳木琴,玉青听出来妹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曲子,在信口吹着,但调子比过了千万佳曲。台下的看客没见过这出,纷纷弃了手上的东西,目光紧追吹笛的小玉不放。玉青把目光轻轻向书说一扫:书说有些痴迷的望着看台,光色照在他脸上,映出了他面里那一份他独有的温柔,他的嘴角微微上提,手中松垮垮地捧着清酒,心思只放在小玉身上。
玉石吹了片刻,心里大抵是放松了,也小步跑到了舞姬中央轻舞。她身上那件青绿小袍的裙摆随身子带起来的风飘动,粉带飘摇,美的本该是她一身小裙和笛声,却被她一双灵动的杏儿眼先夺了光彩。那双干净的眼眸里倒影着温光,也倒影着繁星似棋的碧霄。
书说心里发轻。
她真是多才多艺……她真好。
这次生辰礼给了他一个肯定:他喜欢她,而且喜欢的紧。
小玉……洁玉……
一个士兵打扮的人突然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