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子时,吾如约赴流红之院。见其独坐案前,垂首若有所思。是夜无月,昏黑一片,流红素惧暗,竟仍候吾于此。
吾趋前,坐其对面。甫落坐,流红曰:“一分不爽,果守时也。”
吾闻之,一时语塞,唯轻唤:“流红……”
流红仿若未闻,喃喃道:“尝有人言,胤魁之语,十有八九不可信。吾初不信,将汝所言字字铭记,却渐生患得患失之感,吾究竟所图为何?”
吾默然,竟无言以对。
见吾窘态,流红忽笑曰:“然吾奈汝何?”言罢,抬手欲抚吾面,将触之际,却又停住,摇首自语:“吾竟不知喜汝何处。”
俄而,又曰:“罢了,小花,时已晚,安歇罢。”
吾方起身,流红亦起,近前抱吾曰:“小花,容吾抱汝片刻。”
吾屏息静立,未敢稍动。
不知其抱吾几何,良久,彼方松开,头依吾胸,低语:“小花,抱吾回房,吾倦甚。”
吾颔首,抱之回房。流红抚吾面曰:“小花,许我日后莫再饮酒,委实可怖。”
“诺。”吾应之,方欲问昨夜之事,流红遽止吾曰:“昨夜之事,汝不必知,亦勿问他人,彼等皆已应吾不告汝。”言罢,目中隐有伤痛之色。
吾无奈,只得作罢。
……
此后旬余,吾与流红之情渐趋平淡,然亦安稳。
某夜,天降大雪,千年难遇。吾与流红方欲入眠,忽闻叩门声:“花客卿,君上召您速往马厩。”
吾心疑,夜半相召,所为何事?遂问:“何事如此急迫?”
答曰:“君上只言速去,未言他事。”
吾坐起,见流红亦醒,轻抚其首曰:“流红,汝且安睡,吾去即返。”
流红颔首,执吾手,于颊边轻蹭,曰:“速归,无汝吾难眠。”
“善。”
吾不及整衣冠,披衣散发,策马疾驰。
至马厩,见众人围聚,见吾至,纷纷让道。
吾急下马,拜见归海静穆。
“爱卿免礼。”
吾起身,自上次变故后,此为首次见君。乃问:“不知君上深夜召臣,有何要事?”
“爱卿且看。”归海静穆指一匹白马,其通体雪白,黑鬃如墨,四蹄漆黑,腿长且健,一看便知是良驹。君曰:“此马性烈,宫中驯兽师皆莫可奈何,故召你来。”
吾行礼,无奈道:“君上视臣为无所不能乎?”
归海静穆拍吾肩曰:“众人皆望,爱卿莫要让我失了颜面。”
吾应道:“臣,领命。”
吾趋前,示意驯兽师退下,与马保持距离,细观其状。
见马摇头晃脑,腾跃不止,欲甩落鞍辔。
吾料问题在鞍,遂欲卸之。
吾拔剑,运轻功,飞身上马。瞬间天旋地转,几欲呕吐。
吾紧攥缰绳,寻机斩断鞍辔。落地未稳,右肩剧痛,竟是被马咬了一口!
此事离奇,马多踹人,吾已备防踹之策,未料竟遭其咬,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吾强抑怒火,未顾伤口,向归海静穆行礼:“君上。”
“孤命你驯马,非放生,何意?”归海静穆似有怒色,俄而又曰,“爱卿有几成把握驯此马?”
吾答:“君上,若今夜臣归,此马随至,则臣有九成把握;若不随,则请君上放其自由,此马非可圈养之物。”
“非可圈养?”归海静穆凝视吾,良久,曰,“好,孤允之。”
吾心急,上马速至太医院,处理伤口后即归。
吾轻卧榻,流红惊醒,嗅得血腥味,惊问:“你受伤了?”
“我……”吾正思忖如何隐瞒,流红已掀开吾衣领,见伤口,皱眉问:“可是父皇为难你?”
吾摇头:“非也,乃我不慎。”
“不慎如何?”流红追问。
“被……被马咬了。”吾无奈,如实相告。
未料流红不悦,曰:“小花,莫当我无知。说实话,不然我真怒了。”
“此乃实情,叫我如何讲?”吾轻捏其脸,无奈道。
“真……真乎?”流红似有不信。
未及回应,忽闻马嘶。吾知有变故,遂下床,对流红曰:“待我处理此事,稍后再与你细言。”
流红点头,复卧。
吾出,见白马竟欲占他马之地,两马对峙,情形棘手。
吾思此马精明,留之恐生事端,遂将其驱出,曰:“此非汝居处,另寻他所。”言罢,嘱守门者,若此马再来,莫拦。
料此马明日必返,吾当备应对之策。
……
次日清晨,吾尚在梦中,忽闻巨响,门被白马撞开。吾未及反应,它已入内室,咬吾发欲拖吾出。
吾无奈坐起,见其似能解人意,遂问:“欲我随你出?”
马颔首,吾无奈披衣随出。至院,马绕吾而走,似欲吾遛之。
吾从未闻遛马之事,然此马执意如此,吾只得从之。
吾牵出另一匹马,翻身上马,欲遛之。未料此马横冲直撞,先吾而出,似成它遛我之势。
吾与之周旋良久,腹中饥饿,马亦疲惫。吾欲回,马却挡路不让。
吾指自己与马曰:“我与它皆饿,需进食,懂否?”
马似解吾意,退开一旁。吾又问:“汝不随我回食?”
马闻之,转而复随,似甚乖巧。
吾牵马行于市,人多拥挤,行之缓慢。忽闻小贩惊呼,原来马竟偷吃其苹果,还龇牙相向。
吾忙赔礼付钱,继续前行。马食果后,安分许多。
归后,流红已备饭食,似久候吾归。
吾喂马后,与流红共食。流红问:“父皇定是给你难事。”语气满是不悦。
吾安慰道:“无妨,不过数日之事。他此番算计我,日后我定不饶他。”
流红浅笑,似对此言兴致不高。俄而,正色问:“小花,若有机会杀我父皇,你会否动手?”言罢,眼眶微红。
吾闻言,一时语塞。鬼宇死于归海静穆之手,按理吾杀之不应犹豫,然见流红此状,实难作答。
良久,吾曰:“若事有转圜,吾不动手;若无可挽回,则杀之。”
流红似知此问为难吾,遂转话题:“那父皇究竟命你何事?”
吾指正在进食之马,曰:“驯服此桀骜之马。”言罢,忽觉流红似与往昔不同,心中不禁疑惑。
吾凝视流红,曰:“流红,吾对不起你。”
流红抬头,眼中满是不解:“为何突然如此说?”
吾摇头,未多言。心中莫名愧疚,却不知从何说起。
饭毕,正欲与流红相谈,忽有诏书至,召吾见君。吾对流红曰:“流红,稍候,吾应付完即回。”
“小花。”流红唤住吾,上前抱吾,踮足轻吻吾嘴角,曰:“早归。”
吾心喜,揉其首曰:“岂忍让你久候。”
……
吾至归海静穆殿中,门卫未收吾剑,心中疑惑。
入殿,拜君,三呼万岁。归海静穆笑曰:“爱卿何必多礼。”
吾起身答:“君上,莫要取笑。”
“你以为我在说笑?”归海静穆似有调侃之意,吾心中无奈。
吾问:“君上召臣,所为何事?”
“何事?”归海静穆故作沉吟,良久曰,“你猜呢?”
吾忙拜曰:“君上之意,臣不敢妄测。”
归海静穆不悦,皱眉曰:“爱卿何时如此客套?再如此,我可要生气了。”
吾曰:“君臣之礼,不可废也。”言罢即拜。归海静穆如孩童般言“我生气了”,吾哭笑不得。
归海静穆曰:“前几日我发怒,想必恼了你,你可还在气?若如此,我向你赔罪。”
吾答:“臣岂敢生君上之气。”
吾欲再拜,归海静穆竟下座扶吾,直视吾目曰:“孩子,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需拘礼,我从未将你当臣子,你不也未把我当君上吗?”
吾闻言,一时愣住,不敢直视其目,低头曰:“君上莫要玩笑。”
“你总当我玩笑。”归海静穆摇头,示意吾随其出。
吾虽疑惑,仍从之。
归海静穆问:“昨夜驯马之事,如何了?”
吾颔首。
“颔首何意?”
吾笑曰:“便是事成之意。”
“事成?怎成?”归海静穆追问。
吾答:“先前有九成把握,今则十成。”言罢,忽见殿前白马,正朝吾龇牙。
归海静穆亦笑,问:“马已驯好,那感情之事呢?”
吾凝视白马,未答。
归海静穆又曰:“看来不顺。我对他关怀太少,或许你可弥补。”
吾应道:“或许吧。”心中实无定数。
此后,二人默然。
……
次日早朝,吾被流红唤醒。昨夜白马倒也安分,未扰人。
吾赴早朝,本以为无事,未料群臣奏事时,一声马嘶惊醒众人。
吾转身,见白马直冲入殿,朝堂大乱。众臣惊避,吾不知所措。
吾看向归海静穆,见其满脸笑意,似在看笑话。
白马至吾身侧,竟如人般直立不动,似在表乖。
吾无奈,急跪叩首:“君上,此马性烈,扰乱朝堂,臣失职,请君上降罪。”
归海静穆不语,白马却咬吾衣袖,欲拉吾起。吾抽袖,它却再咬,吾哭笑不得。
吾瞪之,低声曰:“速出。”马似未懂,仍看归海静穆。
此时,归海静穆大笑曰:“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此马倒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吾知其嘲讽,却无言以对,只得再拜:“君上所言极是,臣处置不当,愿受罚。”
“你很想受罚?”归海静穆笑问,“莫动不动就求罚。”言罢,摇头叹息。
此后,吾未能将马带出,归海静穆竟破天荒让马留于朝堂,站在吾旁。
此事实属荒唐,然吾无奈,只得认栽。
吾为马建棚,马似甚欢,绕吾转圈,还龇牙示意。
吾许久未如此开心,虽不知为何,却觉畅快。
与马亲近,刷毛为妙法。吾为原马刷毛时,白马常来捣乱,或扯吾发,或抢工具,甚至将吾撞倒。
吾虽怒,仍佯装不见,继续工作。次日,吾将原马送往军营,毕竟“一山难容二虎” 。此马与吾情深,陪吾历经艰难,吾不舍却无奈。
是夜,吾欲睡,门未关严,白马竟挤入,欲与吾同寝。流红皱眉,似有不满。
吾将马赶出,马如被弃之状,哀怨看吾一眼,跑开。
吾立门口,稍作思忖,转身回房。
吾抚流红首,曰:“莫忧,我不会让它放肆。”
流红颔首,依吾怀,默然不语。
次日,整日未见白马,似真生气。吾驯马把握骤降,心中不禁想起其幽怨眼神。
祸不单行,又见一鹰盘旋于顶,此鹰乃吾送乌舛之物,其来必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