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蛾盘转两圈,便往一边道上飞去,李镜和伏廷一路跟随,哪知去路东转西拐,南纵北横,竟万分复杂。若没个路引,陷在其中无法脱身也并不出奇。不知走了多久,廊道渐渐稀疏,到后面就剩得一条空廊,直接至平湖中央了。远远听见浪吼海哮之声传来,震耳不迭。
二人走到尽处,见大湖中有一片百丈宽的陷崖,形似满月,湖水到此便往下急泻,成一环瀑倒悬,水势雄厉如霄河崩断,声势隆重似天马奔轶。游廊到这危崖边上就断了,剩一悬空栈道,蜿蜒盘环而下,无凭无栏,仅步余宽,笼在水雾中直探底处。
伏廷怕那粉蝶惧水,将其笼回袖中,与李镜道:“想来这处便是弱水天笼了。”
李镜在东唐湖府住了数百年,只知弱水天笼是东唐君研阵之处,却未曾来过,不知竟是这样一个境地,心下正十分惊奇,忙颔首应道:“且敛好气息,下去看看。”他便先行在前头,顺着栈道腾跃而下,伏廷也随后追上。
二人到得瀑底,见有一口如镜般的静潭,潭边有三、四丈高的欹斜乱石,嶙峋兀立。那瀑水也稀奇,打在石上似银散玉碎,水花四迸,落到潭中却波澜不起,微珠不溅,那潭也极浅,以眼观之,深不足半丈,潭底有一面凹凸不平的白石,密密麻麻刻满阵纹字符,字隙中金光迭激。
二人走到这处,就见栈道一拐,拐进瀑帘后的石洞中去了。伏廷忽然敛足不走,双目炯炯直盯着潭底。李镜也回头看去,说:“奇了,如此大水,怎是这浅潭盛得住的?”
伏廷摇头道:“这水怕不是落在潭里。”李镜看他一眼,问:“那是落在哪里?”
伏廷说:“我听过有一上古的阵法,唤做‘转海回天阵’。天祖帝曾授命玄元天君重铸下世山河百景,那铸煅山河用的炉鼎,需要一味物材来点燃,叫‘化景石’,这石一出碧顶山巅,盏茶时间便会散做乌烟,难以扣留,需要采下后立即投进山河鼎才得。玄元天君便使了这阵法,让万里之外两地相嵌,移山换海,将此石取来开鼎。”说到此处,话里倒添了几分钦慕,“这浅潭抑水,倒似是用来试研此阵的。”
李镜喃喃:“转海回天?”他一言自警醒,又急问伏廷:“若东唐君身在此处,要往东海取得一物来,这阵可行得么?”
伏廷知道他说的是四渎梭,摇头苦笑:“此等天堑大阵,非寻常地势能支,需要两地同有相合的地势设阵,还得有两位修为相当的阵主,各驻一方,一个开乾阵,一个开坤阵,方可成得,凭东唐君一人之力,是断不可为……”说到此处,戛然住声,竟真想起一个人来。
“怎么了?”李镜问。伏廷犹疑道:“倒真有一个人可助他。”李镜眉头一攒,情知不妙,回身急往里奔去。伏廷忙将粉蝶放出,也快步跟上。
这瀑后有偌大一个钟乳洞,二人一入洞内,立觉瀑声殆尽。洞中冷浸湿裹,遍地洼水,洞壁上苔被深长,莽草横生,四周并有石笋参差林立,或粗似古木,或细如酒斗。二人越走越见地方开阔,去到尽处,见一岩罅,罅口覆满地锦藤萝,李镜掣剑一劈,陡然豁亮,只见外头山壁披翠,水光莹动,竟是好个洞天仙境。
原来这洞外还有一面澄净透底的暗湖,湖中流光幽袅,靛中生碧,似一片冰石翡翠嵌入地中。湖中又浮着一石渚,渚上立有一座斗尖八角飞檐琉璃金亭,洞顶石罅有天光投照进来,恰落在亭上,映照得那亭八面玲珑,煌煌烨烨。水岸边则有一座长桥接至亭中,从远一看,那金亭犹如铁链缚住的金鹏,在那栖伏不动。
李镜到此住步,凝神一辨,觉得前方气息有异,急忙拽住伏廷避到洞口石后窥看。亭中除了东唐君外,还背身立着数人,李镜正待细辩是甚么人物,就听见一声金哨锵鸣,在洞内激荡而起。
且说这一声金哨,就是银锦打出的,其时正与卢绾正陷于东海重围之中了。
陈煐见卢银二人抢赴玉桥去,心知是有后路,不禁大急,一声喝令,让后军将二人去路截住,银锦哪里肯受围,一鞭卷风打将出去,如大浪掀舟,把军甲冲开一片,已直撞入围群中。银锦奋身在前,宝鞭开路,卢绾紧跟其后,仗剑护持,二人前冲后拦,剪虏若草,一面行杀开路。
卢绾因身负玉霄箭伤,一路只咬牙斡转。他虽有满腔狠勇,也渐觉力不从心了,或有招迎不住的,或有摒挡不下的,越发左支右绌,拼至半途,已一身鲜血淋漓,衣衫漉湿。此时前方银甲军立起大盾挡拦,四面盾墙筑得犹如铜壁,渐收渐拢,朝二人迫压过来,卢绾不禁心苦,背身问银锦:“东唐君在通海桥是有埋阵相救么?”
银锦反问:“有又怎样,没又怎样?”
卢绾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调笑他说:“若是有,你就快快去呀,我来给断后罢,到时我这恩德就得跟东唐君的一样,叫让公子永志在心了。”
银锦瞠目瞪着他道:“湖君待我恩深似海,你算什么东西?配跟他一样!”说着从袖中掣出捆仙索来,催法一弹,往二人腰间系住,与卢绾抵背相护,猛声吆道:“我就不信这能困得住我!”
卢绾哈哈大笑:“倒叫我看看公子的好本事。”银锦再不睬他,振袖一打,已踏云而起。
那盾墙忽尔齐翻,自隙中钻出无数软刃,朝二人泼钐而来!银锦将鞭狠狠一抡,宝鞭陡长数丈,成一银环,将二人罩其中,猛往外一弹,顷刻间金响盈天,将那四面兵剑打个尽断。
陈煐恰在此时横杀入阵,她知银锦左肩负伤,金刀自左首汹汹劈来。银锦正将长鞭兜回,见人袭来,鞭势惊转,照陈煐身上甩去,竟无半点负伤之态。陈煐刀身不及鞭长,回刀格挡,那银鞭却转圜轻灵,犹如活蛇,唿地一声刮过刀面,竟避开了金刀,直扑她眉心!陈煐大吃一惊,其时已距离极近,无可挡避,唬得她将眼一阖,哪料鞭梢呼啸袭来,只擦着她鼻尖而过。
银锦高声大笑,又打一声清哨,戏她道:“逗你玩儿呢!”说时袖中罡气鼓动,一掌挟风打在陈煐肩头,将人震开,又将手揽住卢绾,长鞭飞荡,从军阵中破出一道阔口来。银锦腾身跃起,已踏着人身盾墙抢出围阵去了。
此时李弈在远处压阵,闻得金音破天,见得桥上法气渊洑,已知道有埋阵,他御风上前,贯弓凝法,瞄至通海桥中,一松弦,三箭呼啸齐发。
李奕此举乃是投石问路,为试那边阵数如何了。只见三道法箭激射而出,砰然一声,被一道无形障壁拦下,炸出层层光浪,涌动不住。那光云经久未散,将玉桥融得几乎不见,又于万光中显出一座金亭阵台来,似蜃楼山市,浮于海崖之上,此时曳星殿已无踪影,只剩那通海白玉桥直接进金亭中去。
李弈未曾见过这等阵势,心正惊疑,此时一阵啸杀声传来,原来是银锦与卢绾破围而出,落到桥前,正被数十银甲军追及身后。数人各提雪亮镔刀,照背就劈,卢绾凝气提鞘,勉力架住三两,却被刀势压得腿膝一沉,险些不能支持,又有四五人斜刺里扑出,朝他横刀削去。银锦见状,回身振鞭一打,鞭风十分狠辣,訇地一声已将人尽数掀翻在地。
卢绾踉跄稳身,苦声一笑:“多谢公子不离不弃。”银锦瞪他一眼,忽将捆仙索绕手三匝,尽力一拽,将卢绾拽至身前说:“你口上说得威风八面,却如此没用!”
正说话间,身后又响金哨,二人循声一看,恰见几团玉烟自蜃阁中涌出。
那烟遇风不散,反凝做形态,化出五个人来。五人各挽揽星索,驾疾风飞出,似鹰鹘般稳落桥中。为首一人魁伟雄武,着旧色劲服,朝银锦粗声叫唤:“小公子,冯溢奉命来助,略有迟延,见谅了!”
银锦哈哈一笑,遥相答应:“不曾迟,可来得正好!”冯溢道:“湖君只给盏茶时间,再没有多,走不走得了,尽看公子造化了!”说时又见追兵从后赶至。银锦回首一顾,大叫道:“不要顾我,先取四渎梭!”说着提鞭打了一响,已转身回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