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锦怕言语急进,破露了端倪,便故意道:“等到了曳星殿,你总归得拿出来。我猜来做甚么?我不猜。”说罢扭头不睬,带了人一路前行。
杨潇玩心未泯,不依不饶地跟上来说:“小七不陪我玩,可就没趣儿了。我听闻东唐君好藏珍纳奇,精擅射覆之术,曾在珍宝宴上得了安则公主四宝双剑,小七与他向来交好,不知有学得几分没有?这里离亭华海渚还有些路,我们一路娱玩过去,可不有意思么?”
他性子和煦,极易与人亲近,话又说得率坦真诚,倒真似是兴起闲耍。
卢绾暗想:“不知他是真不知情,还是暂不点破,在这故弄玄虚。”
银锦却与他心思不同,心念道:“四渎梭混放在这十八宝盒当中,要劫,也得猜准才行。终归是要猜,暗猜或者明猜又有甚么区别?”就答应道:“好,那我就来试试,但你不能凭空就说我射得不对。”
杨潇逗他道:“那我得怎样啊?”银锦道:“我射一个,你就得当面开一个。对是不对,我验明了才算。”杨潇合扇朝银锦一点,说道:“这不用小七说,自当如此。”
卢绾见他有恃无恐,暗暗忖道:“不对啊,难道四渎梭不在里头的么?”连忙蕴神纳息,试着分辨,又认得四渎梭确在其中,只是十八个奉盒童子聚在一处,浑然分不清藏在哪个宝盒之内。
这样一个阵列,如要横抢硬夺,不可能将十八宝盒一个不漏地劫走,搅得阵势一乱,反而更真假难辨。这一着鱼目混珠虽不高明,却也委实比什袭而藏管用得多。
卢绾打眼朝银锦望去,看他有何计较。银锦却只游目一顾,伸手指了左首二位、右首二位的两个奉盒童子,叫道:“我射瑶朱和南红。”
他不叫童子那列位,只叫宝盒盒面上所嵌的石头名字。皆因东唐君好珍宝,又极爱锦鲤,单是那池底笼下的明珠饰石,便从不用凡品,银锦早已殚见,便尽知了品类。
杨潇听他这唤法有趣,不禁微微一笑,点头道:“是了,东唐君素来喜欢丽红色,无怪你会这样选。”扇子朝后一招,令道:“上来开示,叫七太子看看罢。”
两小童当即驱风上前。杨潇左手拈咒,右手抬扇一指,盒上金镂扣应声而开。
二人探身去看,不禁暗吃一惊。盒中放的两件宝器,竟是一支瑶碧长风笛和一面赤火玄方镜。银锦假冒李镜火烧西海之时,就曾用过这两样宝器嫁祸,不料这鬼使神差,恰恰就覆这两宝盒里。
杨潇摇头遗憾道:“第一回错了,小七再猜罢!”便令两童子锁盒归列,微微而笑。
事至眼下,卢、银二人便认清境况来了。杨潇显了这两宝器,意思是已知了李镜种种祸事,刚才一打照面,只故意不点破,先将二人引入阵来,如今入了阵,便是要慢慢拿他们来了。此时可谓彼此心照不宣了。
银锦形色不露,想了一想,与杨潇道:“这么空猜,没趣得很。不如我们下个赌注来玩,还有点儿意思了。”
杨潇尤爱戏弈和奇赌,闻言抚手称善道:“好啊!我正有此意,小七想赌甚么?”银锦横手指向卢绾:“我不赌甚么,我要是猜对了,你就把盒子给他拿怎样?”
卢绾闻言一怔,被银锦这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吓得一跳,心想:“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么?”杨潇望了卢绾一眼,反问道:“那要是小七没猜对呢?”银锦道:“那就由你说了算。”
杨潇目蕴笑意,声色亲和地说:“不如这样好啦!猜得对了,东西我直接让他拿走,我保管不追不截;要是没猜对,小七跟他就束手就擒,都别想走了。如何?”银锦果断道:“好,几局胜?”杨潇道:“不设局,由得你猜,直到猜剩两个为止。前面不管哪局猜对了,都算小七赢了。”银锦笑道:“潇太子专好这样剑走偏锋,险中求胜么?”
卢绾一颗心陡然沉了,寻思道:“银锦那要求荒谬无理,他却答应得如此爽快,这一步又容让得如此之过,只怕是有诈了。”他生怕银锦鲁莽入彀,口上忙加敦劝:“七太子,你既然不精射覆此道,无谓耽迷其中啊。”
他意在示意银锦别只顾四渎梭得失,此时二人若不杀出重围,等李奕会了上来,可就在劫难逃了。银锦却似没会上意,直冷哼一声道:“我正来玩兴,你却说这话大煞风景。下去罢!”又朝列中看去,指了左首一位和右首四位,叫道:“就射龙黄和凤血。”
又见两个奉盒童子驾云上来,开盒一观,果然也是别样法宝,并非四渎梭。
杨潇又笑道:“第二回也是错了,小七还得再猜。”
卢绾见杨潇如此有备无患,心中越发难宁,忖道:“这十八宝盒列阵在此,硬抢是抢不过的,杨潇开这玩局,就是要让我们觉得宝盒能越猜越少,拿到四渎梭的机会便越大。心有所欲,一旦赌斗,最易陷于局中。偏偏这银锦对四渎梭势在必得,如此执拗下去,是稳中他缓兵之计了……”他一面想着,目视银锦去。却不料银锦目蕴锐光,直视着前方,竟是成竹在胸之态。
卢绾本自愁苦,见银锦神态自若,心中倏然一亮,又忖:“难道他已有谋虑么?不然怎如此镇静……且先看他有何妙法解围。”
正此时,杨潇又已令两个童子归了列,凑上来与银锦说:“错两回了,第三回小七可得想仔细啊。”银锦嗤笑道:“不用想,射不对有甚么不好?我且看看你们还带了哪些好宝物来。”
其后走了近半路程,二人竟自有说有笑地,尽聊些闲事。期间银锦又胡叫乱点,指射了几个宝盒,那饰石分别是帝绿、碧玺、冰白、玄璧、翡翠、青金,一一开盒见示,居然一个没中。
卢绾眉峰微蹙,心中越发莫名。杨潇见此局势,也自失望摇头,说道:“看来小七确实不擅此技,运气也不佳,到底是未学得东唐君分毫。还是那东唐君其实也不过尔尔?”
银锦脾性乖僻,又极尊爱那东唐湖主,闻得此言,心下不快,便冷言反讥道:“我技艺不精,要埋汰我便罢,何必牵扯到旁人身上。你若真有心见识,何不去湖府亲自较一较东唐君?”
杨潇别有深意地瞧着他,口上惋惜道:“是了,我至今与那东唐神君缘悭一面,不知其人有怎样的姿容风仪,竟将我们小七迷得神魂颠倒?”
银锦如今是李镜的形容,听这话有针锋,不好接答,便抬手又指两个奉盒童子,叫道:“这回开银屑和金丝看看。”杨潇眉峰一动,顷刻不语,只把那玉扇攥在手中,直勾勾盯着银锦。银锦奇道:“怎么?你是不敢开么?”
杨潇笑道:“怎么不敢开?”便一招手道,“上来开示,叫七太子看看罢。”
那两宝盒开来,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两对庭堂山玉石造的四渎梭。
卢绾心为之一震,立想道:“不对。如此轻易便呈于眼前,只怕有假。”便急急蕴神一辨,不料这石梭寒光涌动,锐气峥嵘,真与那朝生夺来的四渎梭如出一辙。
银锦笑问:“猜对了,东西就让我拿走,你这话算数么?”杨潇素爱戏弈,纵使输了也得弄清楚门道方肯罢休,便笑道:“算数,但小七得先告诉我,是甚么时候猜着?又是怎么知道就是这两宝盒的?”
银锦道:“如此队列,我一眼猜出来了。猜的也不是宝盒,是这俩童子。那里十六个童子都神态灵动,独独这两个拘谨索寞,想必是他们手奉之物不容有失,所以才不敢现形色。先前几个我只是猜来试试深浅,也是看小舅子高兴,我陪着玩玩罢。”
杨潇莞尔,眼中却笑意全无,说道:“好,愿赌服输。”说罢却挺扇指向卢绾说:“但我说的是‘猜得对了,东西直接让他拿走’,可不曾说你可以一起走,小七还是得留下。”
卢绾早料到他要么徒许空言,要么定有借口阻扰,也不等银锦开口,抢出一句:“都到这当口,走不走得了就各凭本事了!”说话才落,青锋剑已连鞘打出。
卢、银二人和两童子离得不过三个身位,卢绾鞘尖一斜,急挑向左位的童子,银锦袖中长鞭也同时催出,急取右位童子。
这一个长剑将盒剔起,劈手攫获,那一个银鞭一卷一收,夺宝入怀。这顷刻间二人似有灵犀,起意时全无眼神交汇,出招时更无征兆可寻,连串动作竟一气呵成!饶是杨潇和陈煐与之相距不过半丈,一时间竟防不胜防,回过神来,人早已乘风急退开去。
杨潇见势,立与陈煐道:“长公主,后面劳你压阵!”
陈煐抱刀胸前,将头一点道:“去罢。”杨潇玉扇骤合,趋云追上。
银锦见人赶来,遥遥道:“追甚么!愿赌服输,不是你说的么?”话口未完,忽闻一声尖啸,背后锐风直刮而来,银锦大吃一惊,凭声定向,斜身急避,就见一发利箭从他左肩上好险擦过,以破风之势飞坠入海。卢绾站他左侧,也被这一箭吓得不浅。两人回身一看,正见李奕手挽玉弓,远远望来。他射姿未敛,弦有余颤,一双眼目森寒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