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子里的陈叁一直心神不宁，阿稷见他脸色很难看，便问道：“大人何故愁眉不展？”

陈叁也说不上来，心想自己可能只是看见南玥后有些应激了，但他还是托阿稷帮他打听一下南玥为何要来长安，以及还有谁和他一起来了。

几天后阿稷给他带来消息，他说一年一度春社祭祀的日子到了，不止是昼月大祭司，雀山大祭司昨天也到了洛阳，所有皇族后裔都来了，连陛下也在。

陈叁得知南瑿也来了洛阳，心里不无激动，算算日子他有半个月没有见到南瑿了。

“那阿稷，你现在还能进入洛阳行宫吗？”

“我在行宫里有旧相识，若大人需要，可传信或者递些东西进去。”

陈叁点点头。他给南瑿写了一封信，原本想说些情话哄南瑿开心，但想想又害羞得不行，只说想见他一面。最后他将信装好交给阿稷，让阿稷送进洛阳行宫。

当天晚上，赵家村驶进一辆及其豪华的马车，就停在陈叁家院子的门口。

陈叁听见动静，吓得不轻，他知道这是南瑿来找他了，但是他没想到南瑿动作如此之快，而且直接找到他家门口来。赵氏如此痛恨南氏皇族，要是被她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陈叁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轿子上有一个身穿盔甲的轿夫，目视前方，连眼睛都不眨，陈叁爬进轿子里，他也没有阻拦。

“心肝儿，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南瑿把衣着单薄的陈叁抱进怀里，让陈叁坐在他腿上，然后把头埋进他的胸口，狠狠地闻陈叁身上散发出的体香。

陈叁有些脸红，轻轻推开了他的脑袋。

“外面还有人呢。”

南瑿仰头看着他：“收到你的信，我浑身难受，恨不得马上见到你。”

陈叁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南瑿的额头上，小声说：“我也是。”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南瑿心满意足之后，陈叁才说出了他要见到南瑿的原因。

他知道南瑿曾经调查过他的家世，知道他家里的一切消息，并且南瑿还是皇子，有机会知道皇室之外的人不了解的真相。

陈叁想弄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南瑿，南瑿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餍足的闭着眼睛，说话也懒洋洋的：“我答应你，一定帮你。”

陈叁把他的脸捧起来，认真地说：“那我们说好了，这对我很重要。”

南瑿收起了散漫的态度，眼神变得清澈起来：“我一定说到做到，相信我。”

陈叁这才笑起来：“我的好宝贝。”

南瑿也笑：“我长这么大，除了我的母妃之外，还没有人叫过我宝贝。”

陈叁靠近他的耳朵，小声叫道：“宝贝，我的宝贝。”

南瑿动情地吻着他的侧脸：“继续，继续叫我，不要停下……”

天亮之前，陈叁离开了轿子，回到自己的屋子，南瑿则在春社祭祀开始之前赶到了皇陵。

彼时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皇家陵墓前弥漫着肃穆庄重的气息，微弱的金色光线洒在古老庄重的祭天台上。

南凛身着一袭深黑色的龙袍，其上绣着暗纹，只有在光线的变幻下才会若隐若现地透出龙凤呈祥的古老图腾。

她的神情端庄稳重，目光中却有对天地神明的虔诚，同时迈着沉稳的步伐，沿着笔直的陵墓大道缓缓走向最高处的祭天台。

跟在南凛身后的，是诸位皇子。

南瑿身着藏蓝色的锦袍，袍身绣着细致的金线缠枝花纹，他身姿挺拔，金质玉相，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托盘。

托盘之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新鲜的动物内脏，这些内脏经过精心挑选，被清洗干净后，新鲜饱满，其中心脏还在微微颤动，流溢出鲜红色的血液。

这就是皇家献给上天的礼物。

南瑾身披月白色的长袍，袍角绣着淡雅的云水纹饰。他双手捧着一卷祭文，跟在南瑿身后，面容略显紧张，因身体虚弱，脚步有些发飘。

南玉则一脸纯真，穿着绛红的衣袍，腰间束着一根褐色的丝带，拿着几束洁白的鲜花，花朵娇嫩欲滴，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他的步伐略显急促，尽量紧紧跟随着队伍，时不时抬头望向陵墓前的祭天台，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对仪式的好奇。

待绵延不绝的队伍来到祭天台时，两位大祭司早已等候在此。

今天南玥穿了一件别致的白色长袍，上面绣着稀疏的星辰符文，散发着神秘祥瑞的气息。

他来到南凛面前，微微行礼后说道：“陛下，陵墓乃皇家先辈安息之所，今日在此祭天，必能感动上苍，庇佑我朝繁荣昌盛。”

南凛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朕诚心祈愿，愿天佑我朝。朕当铭记先辈之德，不负苍生之望。”

雀山大祭司穿了一件五彩的锦袍，象征着天地间的和谐与平衡，头戴华丽的冠冕，冠冕上的宝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他坐在祭台中心，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神明，聆听吾皇之诚意。今朝祭典，祈愿祥瑞降临，福泽万民。”

随后，南瑿将装满内脏的托盘恭敬地放在祭台前方不远处的供桌上。南瑾展开祭文，开始诵读，清雅的声音回荡在皇家陵墓前的空旷之地。南玉也走到供桌前，将手中的鲜花放在一旁的花架上。

太阳越升越高，给他们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这场皇家陵墓前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成为了连接天地的神圣纽带，守护着皇室合法性的根基。

仪式结束后，南玥终于可以卸下祭司的重担，虽然他的工作量比雀山小很多，但是半夜三更上山祝祷也够让他心累了。

下山的时候，南玥和南瑿并肩走在陵墓大道上，南玥忍不住小声说起雀山的坏话。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雀山那个闷葫芦，问他十句话他就回我一句，唯一的一句还是嗯，一想到死后我还要和他一起被埋在祭魂圣陵里，我就觉得这个大祭司不做也罢！”

南玥还在絮絮叨叨地吐槽着，但是他的话却无意间点醒了南瑿。

南觐的皇家陵墓由三部分组成：祭台，祭典遗陵和祭魂圣陵。

祭典遗陵就是历代皇帝死后被埋葬的地方，里面又分为帝后陵和妃陵。

而祭魂圣陵则是大觐历朝的大祭司死后被埋葬的地方。

两个陵墓并不挨在一起，祭司陵在皇陵的后面，这样的安排彰显出即使在地下，祭司也会守护和庇佑皇帝。

南瑿和陈叁都想知道一件事情：周贵妃和前朝灵渊大祭司都死于明熙十三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秘的联系？

他们在翰林院找不到相关的历史记载，那么陵墓里会不会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南瑿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直接打断了南玥的话。

“我要下墓。”

南玥惊讶地反问：“下什么墓？”

“妃陵和祭魂圣陵。”

南玥又问他：“你是不是在玩笑？”

南瑿认真道：“不是，我真的想去。”

南玥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南瑿。

他们一边沿着陵墓大道下山，南玥一边跟在南瑿身旁喋喋不休：“《论语》里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陵墓是生死轮回的地方，哪能随随便便就进去呢？再说了，如果惊扰到里面的先祖亡灵，说不定会招来灾祸呢……”

南瑿现在还不能告诉南玥他要下墓的原因，他也知道这个决定很突然，可是既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就必须要去一探究竟。

“你到底帮不帮我？”

南玥说：“不帮，谁知道你脑子被什么东西糊住了。”

南瑿无所谓道：“那我只好半夜翻墙下墓了。”

南玥立马道：“你疯啦，要是被人发现你的脸往哪里搁？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脑子出毛病了，大半夜钻自己家祖坟……”

“那你要不要帮我嘛？”

南玥气得咬牙切齿：“你简直比雀山更可恶！”

—

春社是觐朝重要的祭祀活动之一，皇族会在此期间祭祀社神，祈求国泰民安。

作为祭司，南玥负责筹备此次祭典，南瑿就是基于这一点才知道南玥有办法帮他下墓。

南玥以祭祀为名，要求守卫加强祭台外围的警戒，确保祭典不受打扰。同时，又将妃陵的守卫调离，以便为南瑿的行动创造机会。

第二场祭典当天，整个皇陵一片忙碌。

陈叁躲在帝陵外的一棵大树后面，抱着树干，难以置信地问南瑿：“帝陵也是我这种身份的人能进的吗？”

南瑿把他从大树后面拉走：“你不是想知道复活仪式的真相吗？现在进入皇陵是唯一的办法。”

陈叁紧张得不行：“那你的列祖列宗们会不会怪我？”

南瑿笑着说：“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强行把你拉进去的。”

他们潜入帝陵，按照南玥事先提供的路线，避开了残留的守卫，顺利进入墓室。

帝陵内冷气森然，他们在幽深的甬道间穿行，墙壁上的长明灯百年不熄，他们手中的火折子微微晃动，将嶙峋的石壁映出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贵妃陵寝并未如他们预想般森严，反而像被人匆忙封闭，门上的封泥也有被人破坏的痕迹。

陈叁疑惑：“这可是贵妃的陵寝，石门破损竟然也没有人及时修缮。”

南瑿轻松地推开石门，迎面便是一块巨大的墓志铭，上面详细记录了贵妃的生平。

心细如发的陈叁读完了墓志铭，注意到墓碑上的某些字迹似乎被人刮去，刻上了新的字。

他举着火折子，细细地观察墓碑。被改动的字并不多，只有几个，但是这种精简的墓志铭，改动几个字可能就抹去了一件重要的史实。

陈叁有些心痛，仿佛一段历史的河流在他面前流淌消逝，他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还在研究墓志铭的时候，南瑿突然对他说：“这石棺有问题。”

陈叁走到他身边问道：“什么问题呢？”

南瑿看向他：“这石棺被人打开过。”

陈叁心里一惊，谁会打开前朝贵妃的陵墓？

南瑿接着说：“父皇下葬的时候，我见过的石棺是怎么被封上的，但是这个石棺和我见过的不一样，边缘甚至没有封泥。”

陈叁又问：“没有封泥……是不是说明有人打开过棺椁？”

南瑿思索一番：“也可能父皇从没有想过要封上，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封。”

陈叁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太奇怪了。”

南瑿提议：“不如我们将棺椁打开看看。”

陈叁犹豫了：“这样不太好吧，周贵妃毕竟是南玉的母亲。”

“正因为周娘娘是南玉的母妃，这一切才会显得格外离奇不是吗？”

其实陈叁心里有个猜测，也必须要打开石棺才能得到证实。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

说罢，他和南瑿两人合力将棺盖推开。

如陈叁所想，棺椁里面果然是空的。

周贵妃的遗体根本没有下葬。

南瑿也惊呆了：“难道复活仪式成功了？贵妃娘娘真的死而复生了？”

陈叁不认可这个说法：“先帝复活贵妃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和她继续在一起吗？如果贵妃娘娘真的复活了，怎么可能不在陛下身边，何况她还有养女和儿子。”

事实上他打心底里不相信世上有死而复生之术。

他隐隐感觉，周贵妃之死的真相很有可能与墓碑上被改写的几个字有关系。

在春社祭祀即将结束时，南瑿和陈叁按照预定路线返回。

南玥以祭典繁忙为由，安排了多条出入通道，确保他们能够安全离开。

祭典结束后，南玥又派人细心检查各项事宜，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这次下墓之后，陈叁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

皇室到底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贵妃遗体失踪，墓志铭被改写？

做出这些事的人，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