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叁把满腹疑惑压回心里,暂时没有告诉南玉画轴的事情,他们照常去吃了饭,然后陈叁继续回到翰林院工作,与之前不同,他开始到处搜集有关前朝灵渊大祭司和仙银大祭司的信息。
但很快,一件事情打断了他的思路和行动。
周子婴来到翰林院,给他带来了一封从洛阳寄来的信。
这封信是从赵家村里寄来的,信中的口吻像是陈叁委托来照顾赵氏的那位杂役。
信中说道,赵氏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是要不行了。
看到这里,陈叁猛然站起来,心急如焚,准备立刻向南玉告假回到洛阳老家。
“母亲身体不好,我得赶紧回洛阳一趟。”他对周子婴说。
周子婴见陈叁面如土色,想必是赵氏出了事,于是主动说:“我来为大人安排马车,最快今天下午就能出发。”
陈叁感激不尽:“谢过少将军,那我先去告假,稍后咱们在丹凤门汇合。”
陈叁急匆匆地去向南玉说明了情况,很快就得到允许。南玉还给了陈叁一把金子,让他给赵氏找最好的郎中。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哦,不要客气。”
以往陈叁不一定会收下南玉的东西,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收下金子,来不及多说感谢的话,就又返回翰林院收拾衣裳。
就在这时,南瑿居然来翰林院找他,见他焦头烂额的模样,颇为不解。
“你这么怎么了,怎么满头的汗?”
陈叁一边收拾包袱一边说:“我娘亲身体不大好了,我得赶紧到洛阳陪她。”
“原来如此。”
陈叁知道南瑿不会轻易来找他,便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会来翰林院呢?”
南瑿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陈叁问:“什么事?”
南瑿:“我想起来周娘娘也是在明熙十三年去世的,画轴上的复活仪式,会不会是想复活她?”
陈叁收拾好了包袱,即将前往丹凤门。
他亲了一下南瑿的嘴唇:“你说的事情我都想过,但是我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翰林院的史台就给你用了。”
南瑿愣了一下:“那你……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得看娘亲的身体状况,我会想你的。”
“真的吗?”
“真的。好了,我现在要走了。”
就这样,南瑿目送陈叁背着小包袱离开了翰林院。他盯着陈叁的背影好久,直到看不见陈叁瘦小的身体。
之后,他站在陈叁的小厢房里环顾四周,惊讶于陈叁居然放心让他留在自己的房间。
他走到了陈叁的床边,躺下去,把陈叁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脸上。
陈叁不在的这段时间,被子上的体香就是他的精神寄托。
—
陈叁日夜兼程地赶到洛阳老家,为避免引起陌生人注意,下了马车后,他步行至村子,在村门口见到了给他寄信的杂役。
他还是那样枯瘦,皮肤黝黑,此刻满脸急切的神情,见到陈叁到来,他如释重负。
“我这些天一直在等大人,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能到,每天有空就在这里等,可算等来了大人。”
陈叁握住他的手:“辛苦你了,我接到信就立刻赶了过来。母亲身体如何了?”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往村子里面走。
“赵夫人这些天一直吃不下去饭,总说想您,夜里总喊您的名字,前几日她突然说自己要不行了,可把小人吓坏了。小人不识字,托村子里的私塾先生给您写了信。”
陈叁来到院子里,看见院子不再荒芜,而且种上了蔬菜,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便知杂役真的在帮他好好照顾赵氏。
他推门进去,赵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胸口轻微浮动着,他立刻跪在床前:“娘,孩儿回来了。”
赵氏缓缓睁开眼睛,展露出喜悦的神色:“三儿……”
“听说近来娘吃不下饭,儿子担心不已,是娘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赵氏摇摇头,沉默片刻,她道:“娘看见你,就什么病都好了,不要为娘担心。”
陈叁为她掖好被角:“儿子已经向朝廷告假,这段时间会一直陪着娘。”
赵氏露出疲惫又欣慰的笑容:“真好,娘真幸福。”
待赵氏睡下后,陈叁离开了房间。
杂役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菜地里的树苗。
“我不在的日子里,多亏了你帮我照顾娘亲。”
杂役听到陈叁说话,赶紧站起来小跑到他跟前。
“大人哪里话,这是小人应该的。”
陈叁问他:“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上次在洛阳忘了问。”
杂役露出难言的神色。
“怎么了?不方便说吗?”
杂役道:“自然不是,没什么不便与大人说的,只是小人没有名字。小人父母早亡,只知道自己姓何,在洛阳行宫时总管大人给我起名,叫阿狗,所以大家都叫小人何阿狗。”
陈叁听完,有些不满:“这怎么行呢。”
杂役又说:“不妨大人给小人起个名字吧。”
陈叁细细思考一番:“有史记载,后稷为周族的始祖,是上古时期教民耕种五谷的人,不如你便叫稷,何稷如何?”
杂役道:“甚好,甚好,只是小人人微言轻,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大了?小人怕承受不起这个名字,恐那位祖宗怪罪啊。”
“后稷乃农业之祖,必是心胸宽广,心系百姓之人,怎么会怪你用跟他一样的名字呢?”
从此以后,杂役便有了正式的名字——何稷,陈叁叫他阿稷。
陪赵氏在村子里待了几天,陈叁一向焦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吃晚饭时,赵氏拉着陈叁的手,严肃地看着陈叁。
“娘跟你说的事情,你不能忘了吧?”
她指的是让陈叁去颠覆南觐政权的事情。
陈叁一个头两个大,他一个六品芝麻官,哪里来的本事去颠覆皇室呢?
赵氏强硬地说:“我儿一定要为你父亲报仇!姓南的人都是畜生,禽兽不如,你一定要手刃杀父仇人,才解为娘的心头之恨。”说着,赵氏的眼泪就掉下来。
陈叁为她擦掉眼泪,试图改变她的观念:“娘,杀害爹爹的那位老皇帝已经死了,如今的新帝是圣明的君主。”
其实这话说出来,陈叁也有点心虚,因为不管是老皇帝还是凛帝,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事实证明凛帝的性格并没有比老皇帝温和分毫。
赵氏自然听不进去这种话:“那又怎样?她不也是老皇帝的孩子?”
陈叁确实无可辩驳。
但是颠覆政权,从大了说就是改写历史,无数百姓依赖大明宫这个中央权力系统的运作来维持社会秩序和平衡。如果南觐皇室衰亡,谁能顶上去,撑起这么庞大的国家呢?
其实陈叁心里一直有个巨大的疑惑,父亲到底说了什么话惹来了杀身之祸?这事很值得考究,因为如果父亲得罪了朝廷,朝廷完全可以直接派人把他就地处死,他们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何必把父亲带走再处死?
他被带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情,赵氏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是皇帝下令处死了她的丈夫。
陈叁给赵氏舀了一碗汤,赵氏推脱说喝不下。
陈叁只能说:“娘,如果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能见证儿子手刃敌人的那一天呢?”
这话被赵氏听进去了,她叹了口气,拿起了筷子。
—
阿稷告诉陈叁,村里每隔半个月要去洛阳城中心赶集,询问陈叁要不要一起去。
陈叁本不想出远门,但是赵氏的药材不够了,他正好要去西市抓药,便答应和阿稷一起去赶集。
天光微熹,东方的鱼肚白才露出一角,乡下的老百姓便挑着担子,赶着毛驴,或是步行,沿着官道向洛阳城进发。
路上,几个村妇头裹青帕,笑着互相招呼,背上的背篓里装着新鲜的鸡蛋和刚摘下的青菜。一个老农牵着头毛驴,驴背上驮着两筐沉甸甸的糯米。年轻的屠户肩上扛着刚宰好的猪肉,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脸上带着闲适的笑意。
陈叁和阿稷牵着马走在路上,他本来想让阿稷和他一起坐在马上,但是阿稷就是不肯,非要为陈叁牵马绳,陈叁也不愿享受阿稷交给他的特权,于是两人便一起走在马旁边。
临近洛阳城门,人群渐渐密集起来,沿途的商贩已早早设摊,叫卖着热腾腾的胡饼、甜美的红枣和香喷喷的羊汤。几个稚童围着一个吹糖人的摊子,睁大眼睛看着糖人在摊主手中捏成兔子和凤凰的模样,欢喜不已。
入得城中,更是热闹非凡。
东市、西市里,人头攒动,商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卖绸缎的掌柜正在向乡下的客人夸耀他的新货,来自西境的胡商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向过往行人兜售香料和珍宝。百姓们眼花缭乱地看着这一切,有人快步走向自己常去的铺子,有人则忍不住四处张望。
这就是东都洛阳。
陈叁站在西市的药铺前,小心翼翼地将掌柜递来的中药纸包收入怀中。正待转身离去,忽然街头一阵喧哗,人群如水流般向两旁退去。
“这是皇室的仪仗,快让开,快走远些。”有人低声惊呼。
陈叁闻声抬头,只见远处黄罗伞盖高举,金饰流苏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军甲光森然,肃然无声。
街上百姓纷纷避让,躲入店铺门檐下,或贴着墙根低头站立,不敢直视。商贩忙不迭收拾摊子,生怕挡了御道。
陈叁也退到一旁,低垂目光,但心中十分好奇,这个时候会是哪位皇子来到洛阳?
前方的车舆雕刻着皇室专用的黑金云纹,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禁军神情冷峻,腰佩长刀。
忽然,一阵微风掀起帘角,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扶住车壁。
陈叁看见那白皙的手腕,顿时心如擂鼓。
周围百姓屏息静气,街上安静得连马蹄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马车缓缓驶过,人群依旧静默,直到仪仗渐行渐远,百姓才渐渐松了口气,恢复喧闹。有人低声议论着车内之人身份,有人则连忙整理摊位,继续做生意。
陈叁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皇室车队,难以置信地回想着刚刚那一幕。
舆中之人手上戴着好几个价值不菲的手镯,不可能是南玥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南玥为什么会来到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