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凛遇刺的第二天,南瑿在城北为即将远赴北疆的南珩践行。
远处的山脉轮廓渐渐模糊,夕阳下长安的城墙显得愈加雄伟而苍老,城门口的道路两旁,站满了送行的士兵。
南瑿和南珩站在马车前,送别的场景显得格外沉默。
“五哥,今日早晨望仙台事务繁忙,南玥没法抽出时间出宫给你践行,还望你谅解他。”
南珩道:“这是自然,我们是兄弟,不管我们身在何处,心都是长在一起的。”
南瑿眼中带着的隐忧和不舍,长安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被离别的氛围所笼罩。
南珩英武的气质中透着些许沉静。他抬头望了望长安城墙,辞别这片他曾生活过的土地,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充满磨砺的征途。
轿子中的李青黛轻轻掀开轿帘,柔声道:“夫君,表哥,时候不早了。”
南珩道:“边疆虽远,但我常系长安。”
说完,他主动拥抱了南瑿,南瑿珍惜这次兄弟间难得的互动,也抱住了南珩。
这时,南珩在他耳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道:“六弟,一定要尽快处理掉崔典徽,不能再拖下去了。”
说完,他便松开了南瑿。
随着一声令下,骑马的侍卫已经准备好,长安城门缓缓开启,车马缓缓前行。
远去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留下的只是一片空旷的街道和依旧在风中摇曳的旗帜。
南瑿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逐渐消失在远方,直到完全隐没在远处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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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当天,南玉和崔瓷在含元殿中拜堂,南凛也在宫中喝喜酒,而与此同时,早就离开大明宫调遣军队的南瑿和南珩也从偏门秘密回到了大明宫,他们在大明宫部署好士兵,以便必要时做殊死一搏。
不久,他们遇到了疯狂逃往偏门的兵部侍郎崔典徽,起初南瑿和南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典徽跪下来抱着南瑿的大腿说,南凛的手下正在疯狂屠杀崔氏的男丁,他很幸运,喝多了酒吐在身上,只好去偏殿更衣,直到被追杀的崔家人逃到偏殿,他才知道主殿已经血流成河,不得已跳窗逃走。
南瑿和南珩闻此皆是震惊,他们没有想到南凛下手如此狠毒果决。
不过,崔典徽找错了人,如果他只找到南珩求助,或许他还有一条生路,可惜,他做孽太多。
七年前,他联合赵宰相构陷李远道收受贿赂,枉法营私,称李远道的儿子,李惟豢养府兵,意图谋反,导致李氏全族被抄,李贤妃不久后伤心离世。
李家与崔氏有血海深仇。
南瑿俯视着哭得面目全非的崔典徽,笑着说:“崔大人,我一定会救你的。”他揪住崔典徽的领子,轻声道:“毕竟,李氏一族平反,可就靠你了。”
于是崔典徽从血腥的地狱,走向了另外一个让他绝望的深渊。
宫变之后,南瑿将崔典徽带出宫外,囚禁在龙吟阁,这件事情只有南瑿和南珩知道。
南珩的提醒是为南瑿好,凛帝把崔氏的人当作眼中钉,要是她知道南瑿私藏崔氏的人,说不定会起疑心。
崔典徽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是在李氏平反之前,他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南珩走后,南瑿在心里喃喃道:他的死期确实是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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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南凛下朝后,南瑿主动去紫宸殿找她,跟她说起要调离陈叁的事情。
南凛心想陈叁做事果真很有效率,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南瑿,是不是陈叁表现得不好,南瑿才不愿意要他。
南瑿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说陈叁确实是笨手笨脚,不适合做个奴才,让南凛另外给他安排一个去处。
南凛说:“就让南玉去安排吧,他们是老相识了。”
以她对南玉的了解,他一定会把陈叁调去离他最近的地方,也就是翰林院,只要进了翰林院,就离走上朝廷不远了。
南瑿有些心梗,但还是说:“如此甚好。”
从紫宸殿离开后,他离宫来到了龙吟阁。
龙吟阁里的李家人都围在他身边,南瑿问:“崔典徽呢?”
红姑说:“回殿下的话,那个贱人在地牢里,殿下准备如何处置他?”
“现在是时候让他说实话了,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从他嘴里套出栽赃李氏的真相,写认罪书,按血手印。”
龙吟阁里仅剩的李家人,想到崔典徽和无辜被杀的亲人,眼睛里都要渗出血。
南瑿明白,如果他直接带着崔典徽到紫宸殿,要求南凛给李氏平反,南凛未必会上心,因为她的目标是让崔氏男丁死绝,虽然这个目标和南瑿的目标有一定重合,但不完全一致。南凛可能最多杀了崔典徽,安抚南瑿的情绪。
但南瑿要的,是真相大白,是李氏昭雪,是全天下人都知道李氏并无谋反之心。
他必须挑起南凛对崔氏的怒火,让她有掘地三尺也要将崔氏打入地狱的决心,而那时她就需要为李氏平反的旗号。
南瑿要为她制造需求,而不让她觉得这是负担。
在他从西境回到长安后不久,听闻周懿也将班师回朝,还带了两位来归降的使臣,他知道,机会到了。
龙吟阁里有一位擅长易容的高手,南瑿让他乔装打扮成崔典徽,以崔氏遗老的名义,去周懿和使臣所在的客栈,劝说使臣刺杀南凛,还特意留下消息,告诉使臣他是崔家人,和南凛有不共戴天之仇,以及崔氏的两位嫡女都嫁入了皇室,她们会协助使臣挑起混乱。
使臣的消息并不灵通,不知道崔釉已经去世,崔家也只剩下女眷,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煽动。
南瑿敢这么做,一是因为他了解西境的野心,他们不可能真心归降,如果归降也只是权宜之计,等待合适的机会再次入侵大觐。
二是南凛身边的两位女官身手不凡,南瑿知道她们是高手中的佼佼者,不可能让使臣刺杀成功。
这件事情,南瑿并没有告诉南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出“崔氏遗老怂恿野心勃勃的西境使臣刺杀女帝”的大戏。
当南凛开始大规模在长安城寻找崔典徽的时候,他明白离李氏平反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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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陈叁离开仙居殿之后,最高兴的是南玉。
果然如南凛所想,他将陈叁安排进了翰林院,让他做六品编纂侍郎,负责编纂和整理史书、文献,陈叁又和阿絮做起了同事。
为了庆祝陈叁回到翰林院,南玉和周子婴想了一个“出宫计划”,他们要去长安最热闹的地方玩儿一整晚。
陈叁一向不擅长拒绝,为了让他们开心就答应了。
南玉和陈叁打扮成周子婴的侍从,傍晚,周子婴以出宫巡逻的名义,带着两个“小侍从”离开了大明宫。
长安城的街道如织,灯笼高悬,街道上铺设着光滑的青石板。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贩们的吆喝声与脚步声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肉与花卉的混合香气,那是属于长安特有的味道。
三人顺着街道缓步行走,眼前的一切让他们目不暇接。
街市上人头攒动,商铺里五光十色的商品琳琅满目:金银珠宝、丝绸绣品、奇花异草,连远方的歌舞声与鼓乐也透过小巷传来。
沿街的茶楼酒肆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茶香与酒香交织在空中,路边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胡姬的轻歌曼舞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南玉目瞪口呆:“长安的夜晚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热闹非凡,跟白天完全不一样。”
周子婴一脸兴奋地拉着南玉的袖子:“你看,那边的画廊,挂着我大姐最喜欢的画!还有那座打铁铺子,我也想去看看!”
这时,一阵风吹过,街上的黑金旗帜轻轻飘扬,带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陈叁转过身去,目光穿越人群,看到远处一座巨大的灯笼高挂在城门口,那是通往大明宫的灯光。
从那边传来的声音并不属于喧嚣的街市,而是来自宫廷的寂静与威严。
“如果长安能一直这样繁荣下去该多好。”他轻声说道。
突然,他在人群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南瑿五官深邃,长得有些像混血儿,身材高大,南氏皇族实际上都有北疆人的血统,但是与汉族融合到这一代,除去母亲是北疆人的南珩,只有南瑿脸上还有些少数民族的影子了。
他在人群中很好辨认,但是陈叁一时间不敢相信。
在从崔典徽那里拿到认罪书之后,南瑿心情很好,他没有乘轿离开龙吟阁,而是说要自己走一走,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陈叁。
陈叁不舍得眨眼睛,怕他一闭上眼睛,南瑿就消失不见了。
即使他感受过南瑿滚烫的身体,与他有过数次接触,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一天南瑿会忽然消失。
南瑿看着陈叁,在灯火阑珊处莞尔一笑。
陈叁的心被猛然击中了,他不敢再去想失去南瑿的滋味,他突然想朝南瑿跑过去,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叁叁,你在看什么?”
南玉忽然走到陈叁的面前,隔开了他的视线。
陈叁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没有,看看街头的风景。”
等南玉走开时,人群中已经看不见南瑿的身影了。
陈叁的心里像被挖走了些东西。
三人一路走,一路探寻,走过了长安城的各个街区,直到夜深人静,街头的人影渐渐稀少,只有远处的酒楼依然传出低低的欢笑声。
而在远处的宫墙之内,立夏和秋姑姑察觉到南玉的失踪,紧急禀报给南凛。
南凛却没有着急,继续批折子,早在周子婴带着南玉和陈叁出宫的时候,就有侍卫来禀告南凛,说周子婴带着一个跟羲王殿下及其相似的人离开了大明宫。
南凛并没有担心,她猜到另外一个侍从是陈叁,有周子婴和陈叁陪着南玉,他是不会出事的。
“让他们好好玩吧,长安可不是几个时辰就能逛完的。”
她正好批完手头上的折子,让惊蛰把南烬抱过去给她看看。她抱着襁褓中的南烬轻轻摇晃着:“让他们知道长安有多么繁华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