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宫结束之后,雀山向南凛呈上了南玥的书籍和南瑿的药盒。
南凛随手翻了下书,这个情况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她说:“既然三弟有下咒的嫌疑,就先禁足在仙居殿吧。至于六弟,朕倒想亲自问问他这药是做什么的。”
南瑿被传唤之前,亲自来到圣母宫,彼时陈叁正在给李贤妃上香,祈求她保佑自己,让南凛尽快把解药还回来。
南瑿走到他身后,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盒子。
陈叁不知道南瑿进来了,正准备行礼,南瑿却让陈叁藏好盒子,他马上就要去见南凛了。
陈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颗解药。
南瑿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本王悄悄藏在身上的,没被搜到。”
陈叁感激不尽地说:“谢宸王殿下。”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要是南瑿不给他下毒,他不就不用吃解药了吗?
南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圣母宫,但是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陈叁说:“好好照顾自己,没事别去招惹三哥,最好连圣母宫的门都别出。”
陈叁点点头:“是,奴才知道了。”
他又一次看见南瑿的背影,这次他手里紧紧攥着药盒,默默祈祷南凛千万不要惩罚他,不要让他的心理受到一点伤害,不要让他有一点黑化的可能。
到了紫宸殿,惊蛰将那盒药端到南瑿面前,南凛坐在高处的龙椅上,神情莫测,她问他:“六弟可否告诉朕,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南瑿拿起一颗药丸,直接吃了下去。
“这药无毒,专门用于治疗寒症,没有寒症的人吃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南凛又问:“我记得六弟内火旺盛,怎么会需要治疗寒症的药丸?”
南瑿不卑不亢地答道:“这药是臣弟寻来的民间秘方,臣弟记得四哥有十分严重的寒症,这药可以帮他缓解病痛,只是还有一些副作用,故臣弟暂未交给四哥。”
他没有对南凛说谎,这确实就是治疗寒症的药,而不是什么蚀心丸的解药,他根本没有给陈叁喂过蚀心丸。
他和南玥小时候和南瑾在一起玩耍时,曾亲眼目睹南瑾突然寒症发作,倒地不起,浑身冷汗直流,身体入坠寒冰地狱般冻得发疼。
南瑿第一次见到陈叁时,几乎一眼就看出陈叁体内有寒症,只是陈叁尚在寒症的早期阶段,发起病来没有南瑾那样痛苦。
那时南瑿刚好从民间找到可以治疗寒症的药丸,于是给陈叁喂下。
但这种药有强烈的副作用,一旦服下,就要终身服药,但凡没有吃药,每月都会发病,甚至比寻常寒症更加煎熬。目前并没有可以完全治愈寒症的药物。
听完南瑿的解释,南凛并未再多问,雀山已经拿走两颗药带去望仙台研究,这药到底用于何处,她只相信雀山说的。
她挥了下手,惊蛰带着药丸退下,霜降则拿着一叠奏折交给南瑿。
南瑿接过奏折,打开来看。
南凛:“这是从边境快马加鞭递回来的折子,西境的单于与先帝曾立下盟约,他承诺西境国为大觐的番国,年年为大觐上贡,不会骚扰大觐边境,如今父皇才驾崩多久,他就在边境集结大军,蠢蠢欲动。”
南瑿关上折子道:“岂有此理,蛮夷外族,果然没有诚信可言。”
“单一个小小的西境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可若奏折中提到,西境的单于有意与北疆可汗联合攻觐,西境大军正在北上,若真如此,我大觐边民一定会饱受战争的摧残。”
南瑿:“北疆一直是大觐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世时数次北伐,以至于落下病根,即使如此,北疆仍然时不时南下骚扰中原百姓。”
大觐上至皇帝和朝廷,下至平民百姓,都对北疆深恶痛绝,可是北疆人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之处,体质极好,耐寒耐饥,打起仗来也不顾性命,一旦他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衣服,就南下抢劫普通百姓,百姓不堪其扰。
南凛从龙椅上站起来:“正是如此,所以绝不能让西境与北疆有联合的机会。”
南瑿单膝跪地道:“臣弟愿领兵出征,从西北处截断西境军北上的路线。”
这才是南凛真正的目的,其实在觐帝垂死之际,北疆就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但他们碍于觐帝的威严与震慑力,一直不敢有所行动,直到觐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北疆,北疆可汗高兴地在帐篷里跳起了舞,他听说一个女人当上了大觐的皇帝,对手下说,大觐离亡国不远了,他们很快就要入主中原。
就在南凛登基后不久,收到北疆可汗的贺信,信中北疆可汗萨那居然要求娶南凛,说北疆和中原曾经有过联姻的良好传统,若是南凛肯嫁给他,他们夫妻二人共同治理中原和北疆,这是两地百姓的福气。
南凛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吃萨那的肉,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她拥有每一代大觐皇帝都有的壮志:彻底灭掉北疆。于是南凛跟她父亲一样,集结兵马和粮草,准备北伐,却不想在她北伐之前,西境王也上赶着送死。
不过以西境的体量和实力,还不足以让她离开长安,御驾亲征,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替她打仗,这个人就是南瑿。
南瑿在军事上面颇有天赋,曾经也多次给先帝建言献策,甚至随觐帝参与过北伐,有过上战场的经验。
他的优势也是南凛的不足之处,南凛虽然很早就开始在大明宫里处理政务,但因为她是公主,又或许是觐帝顾及她的安危,没有让她上过战场。
南瑿主动请缨,正中南凛的下怀,不过她还是有所提防。
“好,朕给你五万士兵,出发西征,让周懿将军做你的副帅,他曾多次跟随父亲打下胜仗,是最合适的辅助。”
“谢陛下,臣弟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在下月末之前凯旋。”
下个月末之前,他必须要赶回来给陈叁送药。
“那臣弟先回仙居殿做些准备。”
“不必了,三弟会暂时在仙居殿中静养,等你回来再去与他团聚也不迟。西征之前,六弟不妨先在金銮殿中住下。”
自古以来,为防止将军叛变或者投降,他们的亲眷都会被留在长安做人质,周子婴和周沉水、周浸月很快也会进宫,而南玥就是用来威胁南瑿的人质,一旦南瑿造反,南玥也活不成了。
南瑿无法从南凛的眼神里看见任何波澜,她有的只是帝王的理性与威严,他知道这一仗必须要拼上身家性命,必须要大获全胜,才能让眼前的帝王看见他作为臣子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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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瑿西征的消息传遍大明宫之后,夜晚,南珩和王筝都来找南瑿喝酒。
王筝颇为感慨:“陛下把我提拔为四品中郎将,就是为了让我辅佐你,如今你这个神武大将军还没正式上任就要离京了,我一个人接受册封还有什么意思。”
南瑿则不以为然:“册封礼不过是表面功夫,有没有都无所谓。如果这一仗不能让陛下看见我的忠心,她日后也不会放心将大明宫里的神武卫交给我的。”
王筝疑惑道:“陛下为何会防范你至此?甚至让你做神武大将军也只给你一半的虎符。”
南瑿只说了一句话:“因为我们生于皇族。”
王筝大逆不道地说:“依我看,先帝就应该把皇位传给你,把公主嫁个好人家,如果他早这么做,大明宫里会少很多猜忌。”
南瑿摇了摇头:“我不受宠,父皇从未像对待陛下那样花心思培养我,又怎么会把皇位传给我。”
南珩道明了真相:“或许陛下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太多人认为女子没有资格登基,以至于她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在稳固地位上。”
南瑿对南珩说:“我有一事相托,还请五哥帮我这个忙。”
南珩道:“你尽管说便是。”
南瑿叹了口气:“三哥经常在宫里责罚下人,引来下人对他怨声载道,我不在的日子里,还望你能帮我看住他,不要让他伤害无辜的人。”
南珩说:“我自然会劝说三哥不要意气行事,可是他已经被禁足了,我进不了仙居殿。”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个,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力求尽快结束战争,早日回到仙居殿。”
三人热酒下肚,南瑿想起来南珩与李青黛的婚事:“五哥何时去往安西都护府?”
南珩道:“等你大胜归来之后,我们吃完你的庆功宴再走。”
“婚期定在何时?”
“七日之后。”
南瑿算了算时间:“这么赶,那时我应该在去西境的路上,怕是无法参加你的婚礼了。三哥也……”
南珩摇摇头:“无妨的,青黛说,婚礼有我和她两个人就够了。”
王筝说道:“陛下还怪贴心的,知道你喜欢青黛姑娘,就直接给你们赐婚了。”
南珩和南瑿相互看了一眼,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南珩和李青黛的事情一直很隐秘,在被南凛发现之前,李青黛从来没有进过大明宫,都是南珩去宫外与她私会,南凛到底是从何而知的?
南瑿说:“陛下居然还知道我内火旺盛。”
为了不让人抓住弱点,南瑿的热毒一直是南玥在帮他调理,连太医都没有请过,南凛却知道他的病症。
南凛在大明宫里手眼通天,她知道的东西远比南瑿想象中多很多。
南瑿对南珩说:“你选择离开大明宫是对的,只要留在宫里,就不得不面对君王的不安与猜忌。”
南珩却反问他:“那你为何不离开大明宫?”
“就算我离开了,陛下也会派心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如我主动留在她可以监视到的地方,让她安心。”
南珩:“你的做法不无道理,我也只能希望陛下念在手足之情,不要太过于忌惮你。”
南瑿身处险境,但还不忘鼓励南珩:“五哥不要那么悲观嘛,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终日把心思放在大明宫里,而且她既然封我为神武大将军,就说明她不想打压我。”
南珩则沉默地叹着气。
父亲做皇帝的时候,皇嗣之间虽然也会合不来,但都不是大问题,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抱团取暖,他们依然把大明宫当作自己的家,如今姐姐做了皇帝,她有自己的妃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些人才是她的家人。
窗外霜寒露重,如今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南珩喃喃道:“记得我六岁的时候,二姐姐带着我们到城南踏青,还派人在集市给我们买了刚出生不久的小马做坐骑,我问她为什么不骑,她说因为她是女人,不能骑马,看着我们骑马她也很高兴。”
良久没有人说话。
南珩接着自言自语:“其实我想离开大明宫的真正原因,是不想再看见手足相残。大哥的死已经震撼了我,我从没想过他会死于二姐姐的手下。”
王筝劝他:“这些话可不能在陛下面前说,宫变恐怕是她最不堪回首的事情。”
南瑿趴在桌子上,王筝和南珩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不想,南瑿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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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凛在丹凤门给南瑿和周懿践行,大觐的金龙黑色旌旗绵延长安三十余里,南凛发表了战前宣言,讲述了本次西征的必要性,鼓励将士们奋勇杀敌。
必要的流程结束后,南瑿上马出征,他走后,在场每个皇子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南珩:胜利与否是次要的,六弟一定要平安归来。
南玉:六哥的盔甲真帅,上马的姿势也好威风,我什么时候才有这一天?
南瑾:这样危险的事情千万不要轮到我啊。
所有人目送南瑿和周懿的队伍离开了大明宫,与此同时,仙居殿内的陈叁也听小满说起了南瑿出征的事情,不详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就是这次西征,让南瑿在西境树立了威信,也为日后他联合少数民族的军队推翻朝廷埋下了伏笔。
但是这个结果又是完全无法避免的,南凛不可能提前想到西境会彻底归顺大觐,西境军会成为觐军的一部分,进而,她也不会想到,在她魂归西天数年之后,西境军会帮南瑿火烧大明宫。
如果她能多活几年,也许会见证那个残酷的时刻,但如果不是她死了,那个时刻也许根本不会发生。
陈叁如今不在南凛身边,就算知道日后的结局,也无法提醒南凛。
就在陈叁担心大觐的时候,属于他的至暗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