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帝登基的当晚,陈叁第二天清早就要去仙居殿当差,但他想到白天崔釉刚刚过世,南玉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他想陪南玉聊聊天,毕竟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长安殿内,夜色渐深。烛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影子。宫外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窗棂,而宫内炉子里噼啪作响的火焰散发着温热的气息,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古旧的墙壁上,烛焰起伏,光影摇曳。
南玉身着古朴华丽的锦袍,金丝勾勒出精致的花纹,他将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慵懒地倚靠着黄花梨木椅。
秋姑姑准备好了茶叶和牛乳,等陈叁到了之后,和南玉围炉煮茶,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
南玉跟许多人一样,不解陈叁为什么要去仙居殿做个普通的杂役,他说:“要是你只是不想在御前当差,何不来长安殿继续做我的陪读呢?你又熟悉这里不是吗?”
陈叁道:“长安殿固然好,可是宸王殿下于我有恩,若不是他,我是没有办法进入大明宫的,也没有办法认识殿下,所以我想报答宸王这份恩情。”
南玉有些为难:“可是,我帮你打听过,听说三哥他……一向不拿下人当人看的,我怕你去了仙居殿,他会对你……”
“那都是奴才的命数。这世间万事万物,各有命数,奴才这样的普通人,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遗诏的事情发生后,本来只是想阻止南瑿黑化的陈叁,觉得自己亏欠了南瑿太多,所以他去仙居殿,也是为了赎罪。
“好吧,若你在仙居殿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来和我说,我可以跟姐姐把你要回长安殿。”
陈叁问起崔瓷的情况:“殿下与羲王妃相处得如何?”
南玉叹气道:“也算相敬如宾,出了这些事情,她不讨厌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她的家人寥寥无几,我自然会善待她。只是,皇嫂去世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陈叁也想起了白天去世的崔釉,心里一阵难过。
“好在小世子还活着,陛下也没有迁怒于他,还将他留在紫宸殿照顾。小世子很有福气,廉王和廉王妃一定在天上保佑他,毕竟历来君王没有斩草不除根的。”
说到这里,陈叁想起了一件事情,从怀里拿出了南玉的金锁:“这是殿下的金锁。”他一拍脑袋:“糟了,还有那枚玉佩。廉王妃将玉佩交给我之后,我就将它放在小世子的襁褓之中了,眼下还在紫宸殿里。”
南玉摆摆手:“罢了,就让那枚玉佩陪着烬儿吧。”
他将金锁拿起来戴到脖子上:“这个金锁是六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见它好看,一直把它戴在身上,不曾想还有用上的一天。其实这是一对夫妻锁,还有一副是银制的,当时六哥说让我给心爱的人。”
他拿起放在茶杯旁的酒壶,一饮而尽。
“我活到这么大,只喝醉过三次,一次是她成婚,一次是我成婚,再有就是今夜,她去世的日子。”
不善饮酒的陈叁这次没有阻拦南玉,而是端起酒杯陪他一起喝。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廉王妃芳魂仙逝,实在可悲。这宫里的人总是像花朵一般,一阵风刮过,许多花就要落地凋零了。”
南玉红着脸问陈叁:“你知道宫变那晚死了多少人吗?”
陈叁沉思道:“恐怕不下万人。”
南玉笑道:“我竟然觉得父皇也挺可悲的,他虽然身处万人之上,但是却和无数普通的士兵小卒死在同一晚。”
这世间只有死亡是最平等的存在。
陈叁一时无话。
南玉接着道:“其实,死得早未必是件坏事,大哥带着叛臣的罪名走了,连带皇嫂也成了罪妇,而杀害她丈夫的人是大明宫的主人,就算皇嫂活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他又一口饮下一杯酒。
“殿下,你还是不肯见凛帝吗?今天四皇子已经去给凛帝请安了,你也该尽早去请安才是。”
南玉摇摇头:“我不想见到她,叁叁,我感觉自己从未认识过她,她和我记忆里的姐姐,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见了也只能徒增烦恼。”
南玉喝醉之后,又开始发酒疯,在宫里又跑又闹,陈叁照旧跟在他身后捡衣服,擦地板,忙出了一头的汗。
“哈哈哈宫里真好玩,你说是不是叁叁,一个人要想得到权力,就一定会有其他人死去,哈哈哈哈权力不就是杀人的刀子吗?”
陈叁没想到,年龄尚小的南玉居然看明白了这个道理,果然人总会在巨大的变故里迅速成长。
南玉拿着酒壶说:“还好,成婚的皇子可以出宫建府,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座血监狱了,真好……”
这天晚上,陈叁与南玉睡在一张床上,南玉喝得太多,倒头就睡着了,而陈叁却睡不着觉。
陈叁一直觉得南凛是因为能力出众,颇受宠爱才能坐上皇位的,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成为皇帝最重要的一点是:足够残忍。起码要狠过大多数人才可以。
南凛到底是因为要成为皇帝才变残忍了?
还是因为她本来就残忍,才能坐上帝位呢?
如果是后者,那陈叁一直忌惮的南瑿,反而是因为心软才没有当上皇帝的吗?
难道他一直错怪了南瑿,其实南瑿并没有那么心狠手辣?
将来成为了大反派的南瑿,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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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之后,南瑿、南玥和南珩来到紫宸殿给南凛请安,南凛坐在龙椅上,惊蛰在一旁抱着南烬。
南玥道:“未能及时恭贺陛下荣登大宝,是臣弟们失礼。”
“三弟说这话就生分了,正巧今天你们来请安,朕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陛下请说。”
“我准备纳妃。”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惊讶,不知南凛准备如何纳妃。
南珩问她:“不知道姐姐要纳谁?”
“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笺。”
南瑿和南玥对视一眼。南玥心道,果然被他猜中了,宫变那天,王隐岁之所以对南凛忠心耿耿,是因为南凛许了王家好处。但他嘴上道:“竟不知王笺那小子还有这福气。”
南瑿:“姐姐想要给他什么位份呢?”
“如今六宫空悬,无人管理,且王氏有从龙之功,位份太低也不妥,我欲封他为贵君,品级与贵妃相当,再赐他协理六宫之权。”
南瑿:“臣弟们就恭贺姐姐喜得佳人。”
南玥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南凛问他:“三弟何故发笑?”
南玥答:“无事,替陛下高兴罢了。”
等三人离开紫宸殿,南玥才说出他笑的原因。
“雀山要是知道姐姐纳妃,不得把脸气紫,等会儿我去望仙台当值,非得狠狠挤兑他一顿不可。”
其实这宫里有很多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比如南凛和雀山,还有之前的南玉和崔釉,不过宫里的秘密太多,讲出来的人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大家都不在乎这些事情,听完了也就一笑了之。
南瑿:“雀山如今可是无冕之后,我劝你还是不要招惹他比较好。”
“怕什么,祭司一旦动情,就会被剥夺当祭司的资格,赶出大明宫,所以姐姐才不敢给他名分。这宫里论地位,我还是高于他。话说从洛阳回来之后,雀山就整天看书翻书,之前没见他这么勤快过。”
三人走到了仙居殿,南珩与另外两人告别,继续往自己的遵仪殿走去。
南瑿和南玥一进殿,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叁。
陈叁走过去向他们行礼,询问自己应该去哪座宫殿当差。
南玥:“瞧瞧我这记性,怎么把你忘了小宝贝。”
陈叁打了个寒颤。
南瑿:“你就去圣母宫看守香炉吧。”
南玥走到陈叁面前:“看守香炉这么简单的活儿,交给陈大人,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南瑿伸手拦住他:“先让他做做看,做不好再做别的事吧。”
南玥抱着胳膊,笑着说:“好吧,陈大人,你可要好好工作,千万不要让我抓到任何把柄哦。”
南玥这个人的恐怖程度,简直不亚于十几年后黑化的南瑿。
圣母宫就是南瑿南玥平常祭拜李贤妃的地方,陈叁也不是第一次进去,他的工作就是打扫地砖,保证香炉里时刻有香火。圣母宫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厢房,陈叁就睡在那里。
他把被褥铺在床上,把随身携带的纸和笔放在紫檀桌上。
进入大明宫后,有了纸笔,他重拾穿越之前的习惯,开始每天写日记,记录在皇宫里的所见所闻。
南玥的态度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比起他自己的安危,他更担心南瑿的变化。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南瑿的黑化,会不会和自己私藏遗诏的事情有关?
但他不敢细想,因为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了了。
陈叁收拾行李的时候,竟然在一件外衣口袋里发现了南玉的银锁。
他大为奇怪,恍然想起来是昨晚与南玉喝酒的时候,南玉非要把银锁拿出来给陈叁看,发酒疯的时候又把银锁扔在了地上,陈叁收拾残局时就先把银锁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收着,结果早上起来竟忘记将银锁还给南玉了。
看着精雕细琢的银锁,他实在怕自己弄丢了,想着有机会再还给南玉,现下就放在身上揣着。
从紫宸殿离开之后,他只带了两套粗布衣服,还都是在长安殿当值的时候裁剪的,漂亮的玉质簪子也都没有带走,都留给了阿絮,他头上戴的是木头簪子,跟他在龙吟阁打工的时候戴得一样。
唯独手上的并蒂青莲环是贵重物品,但它是南玥赏的,陈叁一直戴着它以表对镯子的重视。
对于陈叁来说,他兜兜转转,还是做回了最下等的杂役。在紫宸殿当差的日子,好像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他算了算日子,凛帝即将开始轰轰烈烈的改革,朝野内外将产生巨大的震荡,那些王朝里举足轻重的人们,即将带着他们的使命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