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朝封王会有专门的册封仪式,礼成之后才算正式当职,众人也须改口称王。
由于皇后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也人心惶惶,礼部不知道皇帝对南瑜的态度有没有受到皇后的影响,于是上折子询问是否撤销南瑜封廉王一事。
皇帝许久没有回复,以至于册封礼一事拖了许久。
皇后被圈禁一个月后,皇帝下旨说封王一事没有变动,册封礼就安排在秋天。
这个早年刻薄狠毒,杀兄夺位的皇帝,久病不愈之后,心肠竟然变得柔软起来,他还在回复大臣的折子里说:“大皇子亦是吾之子。”亲自上阵将南瑜与皇后的恶行割席。
不过,他的舐犊之情来得太晚了,并不会得到任何回报,甚至将在不久以后给大明宫带来致命一击。
凌晨三点的承欢殿内,大皇子南瑜正急忙去解他庶母吕美人的上衣扣子。
吕美人哭着推搡他,情绪浓烈时,一巴掌扇到南瑜的脸上:“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你母亲已经杀了我的儿子,又想杀我的女儿,你居然还敢来找我,滚出去。”
“音儿,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母后只是面冷了一些,她很喜欢孩子,我绝不相信是她使计杀了八弟,我绝不相信。”
吕美人满脸泪水:“可她亲口承认了害过我的琬儿,这事抵赖不得,谁要害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仇人!”
南瑜满心愧疚和无奈:“母后……她发现了我们的事,她问我琼儿和琬儿,到底是父皇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我答不上来,她为了除去后患,才做了糊涂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琬儿,音儿,你打我吧,打我吧。”
两个人万分痛苦,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吕美人看似用劲捶打着南瑜的后背,实则因为哭泣,早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已经没了琼儿,要是琬儿也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南瑜也泣不成声,他情愿从未见过吕惟音,不然怎么会有如今孽海滔天的局面。
“音儿,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他们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吕惟音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日子太近了,我跟你睡完的第二天就伺候了皇上,根本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真的不知道……”
“母后怕这件事情东窗事发后我会被父皇处死,她不止……不止要杀琬儿……如果不是二姐姐和六弟揭发她,她还想杀了父皇。”
吕惟音哽噎不已:“皇上死了,我倒是解脱了,可是如今,受罪的只有我的琬儿,早知如此,我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会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受罪。”
这位从小知书达理,自律守己,又被皇帝封为廉王的大皇子,如今跪在他的庶母身前,请求她再撑一段时间,不要不见他,不要不让他见孩子。
在他心里,一直把南琼和南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以至于每年都往承欢殿送上大量精品人参和许多补品。
“年后,就在这个冬天,朝中的崔姓官员会助我起兵,等我登基之后,给你改名换姓,让你做我的妃子好不好?”
“你疯了吗?那崔氏呢?她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给你的王妃,就算你登基了,皇后也是她的,我照样还是做妾,和现在有什么分别?”
“我……”
吕惟音擦掉脸上的泪水:“你走吧南瑜,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跟琬儿都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作孽,我们就当没有过这一遭。”
“不行,我不走,音儿,你是爱我的,我知道……”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爱不爱的,从我爱上你那天起,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一旦皇上发现我们的事情,必将我千刀万剐。”
“父皇不会发现的,你相信我,只待冬天来临,只待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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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玥一直为着前朝没有将军可用的事情担忧不已。
正逢觐帝召集众位皇子公主在西郊围猎,除去郁郁寡欢的大皇子和体弱多病的四皇子,他这个三皇子,南珩,南瑿和南玉纷纷上马射猎。
南玉不善骑射,只射到一只小白兔,南玥对这些事情实在不感兴趣,所以射到一只麋鹿也就收手了。
南珩和南瑿对一只老虎穷追不舍,把所有陪侍都落在了身后,两个人骑在马上,衣带当风,左右夹击老虎,不久,老虎身中数箭后倒地不起。
南瑿翻身下马,用力踢了一脚老虎,确认老虎已经咽气,然后又和南珩打了个招呼,趁旁人还未追上来,邀请南珩坐在山上一起饮酒。
南珩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也下马,解下腰间的鹿血酒和南瑿坐在山坡上。
南瑿先问道:“安娘娘近来身体如何?”
“甚好。”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山坡上,背后躺着老虎的尸体,树下站立着两匹汗血宝马,远处巨大的太阳逐渐落入西山,转变为漫天的红霞。
南瑿回忆起儿时的事情:“记得从前父皇班师回朝,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打猎,四哥瘦弱,拉不开弓,南玉一上马就哭,我与你为了争一只鹿经常打得不可开交,每次都是三哥来把我们拉开。”
“六弟的记性真好,想想看那个时候多快活,母后也经常带我们去听戏,其余时候兄弟们打闹,也不伤感情。每日朝夕相伴,一起学骑射,打马球。可惜在八弟去世后,都一去不复返了。”
南珩将自己的鹿血酒递给南瑿,南瑿喝了一口评价道:“这血够浓,酒也够烈。”
“这是北疆人常喝的酒,要是不想喝烈的,一般会兑些奶。西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了,不喝酒就难以入眠。”
南珩看着面前烧红的夕阳,对南瑿说:“西北的天空总是如此,通红的太阳挂在天边。当地的北疆老人说,一旦有很多人死去,太阳就会变红,西北的天空几乎日日都是红的,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
“父亲年轻时荡平西北,统一划入安西都护府的管理范畴,如今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死去?”
“许多外邦异族并不服从大觐的管治,妄想自立为王,边境线上每天都有战事,只是闹得不大罢了。”
“原来如此,倒是弟弟想得浅了。”
“无妨,我去安西都护府之前,也想象不到各个族裔之间竟然会到水火难容的地步,很多种族明明祖上还是一家人,结果几代之后,谁也不认得谁了,真是奇怪。”
“五哥有北疆血统在身,想必与当地人交流起来要方便些,当初父皇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舍得大材小用,派你去镇守安西都护府的。”
南珩苦笑了一下:“其实北疆内部的矛盾很深,我的外祖父在政变中被杀了,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母妃,新一任统治者对大觐的态度相当恶劣,多次举兵试图谋反,但都被镇压下来了。北疆人并非看血统判断亲疏远近,只看是否与当局者理念相悖。”
“果然是边境蛮荒地区,思想竟然如此扭曲极端。”
两个人喝完了鹿血酒,又躺在山坡上休息,夕阳是如此壮丽,这是他们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安宁时刻。
南珩喃喃道:“六弟,说实话,我这次回来,发现你们都变了。”
“人都会长大的,三哥与我都长高了许多,你也更加强壮了。”
南珩把胳膊垫在脑后:“不,不是说外形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感情上的隔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南瑿叼着一根狗尾草:“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家不再像八弟去世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他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可是无力改变什么。
“在西北时,我总挂念你们,想着只要我能立下军功,父皇就会允许我早点回去和你们一起玩。”
南瑿立马坐起来:“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玩。”
他拿起南珩的空酒壶:“我去上游接点河水,接完之后我们接着上山打猎,天黑之后会有豹子出没,想想就好玩儿。”
说完,南瑿便独自向河流走去,没走多远,南珩听见一声巨大的虎啸,身后重伤的老虎不知何时站起来,准备向南瑿扑去。
南珩立刻拿起手边的弓箭,朝老虎射去,由于南瑿和老虎挨得太近,南珩必须箭无虚发,否则很容易误伤南瑿。
南瑿虽然事先没有预料,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拔出身侧的短刀,绕到老虎侧面捅去。
老虎已然受了重伤,南瑿还在拼命给他放血,甚至见血之后更加兴奋,大脑如同受到了电击一般爽得头皮发麻。
他骑在老虎身上,用力要将它的头颅割下,自己的脸上则满是喷射状的鲜血。
还好南珩连射三箭,直插老虎下腹,结束了老虎的痛苦。
不久,南瑿和老虎一起倒在地上,围猎的护卫队和陪侍也都在此时追赶上来。
陪侍将老虎的尸体拖走,南珩跑到南瑿身边:“六弟,你怎么样,身前可有伤口?”
南瑿笑着说:“无事。”
说罢,还舔了一口嘴角的血迹:“五哥你说,这虎血能不能用来酿酒?”
南珩松了口气:“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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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后,众人看见南瑿一身的血,皆是震惊不已,纷纷凑上前询问他的情况。
陈叁也很吃惊,但转念一想,这么多血,要是南瑿自己的,他不可能正常骑马下山,应该是被人抬下去的。
南玥心急如焚:“你这是怎么了?从马上摔了?还是被猎物啃了?”
南瑿摇摇头,有些得意地说:“都没有,这是老虎的血。”
不知怎的,陈叁看见人群里满脸是血的南瑿,竟然联想到十几年后他带领二十万大军攻下大明宫的浴血身姿。
觐帝听闻南瑿被老虎袭击,也离开营帐前来安慰。
两位皇子站在觐帝面前,南珩向皇帝讲述了当时的情况,皇帝听完后忍不住感慨道:“吾儿甚是勇猛,来人,将这老虎分食,嘉奖五皇子和六皇子,另外,将朕的玉液酒赐给两位皇子,再各赐宝弓一把,宝箭若干。”
南瑿和南珩对视一笑,仿佛回到了他们儿时打马球,因为配合默契一起被觐帝夸奖的时候。
一旁的南玥开口道:“不如父皇亲自在弓上刻字如何?这样五弟和六弟就得到了世间独一无二的赏赐,岂不是更有意义?”
“甚好,甚好,且取我刀来。”
觐帝分别在两把弓上刻下“宸”与“静”字,亲手交给了南瑿和南珩。
得了赏赐的两个少年心情愉悦,很快开始在原地烧烤着虎肉。
南玥却一边吃葡萄一边想:血缘是天然是连结与同盟,与其费心寻找良将,不如直接拉南珩入伙,共图大事。
现在皇嗣可以分为以下几个等级:
第一阶梯:南凛。背后有家族撑腰,又有皇帝的宠爱,甚至可以代替皇帝主持政事。
第二阶梯:南玉和南瑜。前朝有家族帮衬,大明宫里亦有保护他们的人。
第三阶梯:南瑿,南珩。虽然他们没有显赫的母族,但自己足够争气,实力强大,得到了觐帝的认可和时有时无的喜爱。
第四阶梯:南玥,南瑾,南琬。他们既无母族可以依仗,觐帝对他们的父爱也不甚浓烈,自身实力亦没有过人之处,要么年幼,要么隐于众皇子间。
南玥一拍脑门,他早该想到的,南珩不仅有在前线带兵作战的经验,还是身份高贵的皇子,是他和南瑿的亲兄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如今与他们的境遇也十分相似。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就在思考怎样能让南珩心中的天平向他们倾斜。
正如他告诉南瑿的,除了血缘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最能笼络人心——感情。
他捏爆了一个葡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是现在还不能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