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员的日常训练很是枯燥,到了职业阶段,比起训练更重要的其实是实战经验。通过与各种风格水平的选手比赛,才能在技术、策略和心理各方面上获得进步。这个球场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但在唐教练的建议下,柯让找到了有趣的方法。
这里有青少年培训的俱乐部,其中不乏因为天赋过人而被选中在此集训的来自各省的人才。各国在长期交流互动中形成了网球培训标准化的体系,彼此有很多共性、但同时也有各自的特点。除了针对训练和体能恢复训练,柯让每天还跟唐教练一起带“小朋友”打球,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发现,在观察和指导他人的过程中,对网球的认识进一步加深了。
运动中常有这样的例子,一个中等水平的球员最后可能成为一个顶级的教练,抑或反之。在球场上竞技和在球场下观察,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剖析,也算一种训练。
俱乐部里有一群只比柯让小两三岁的球员,其实他们的水平与低级别职业赛事的球员水平已经相差无几。而更有可能的是,未来几年柯让也许还会在赛场上与他们交锋。但这不妨碍柯让与他们打成了一片,一方面柯让乐此不彼地为他们解答职业网球的秘密,一方面他好像成了这里的孩子王——大概少有见中文这么好、但接受国外训练的业内同僚,大家很喜欢与柯让聊天。
在欧洲训练时柯让见过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同龄选手,通过各种赛事的交战让他们对彼此十分了解,但中国选手的比例是很低的。他这张并不那么西方的脸,在自己与这些小“同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连续一周泡在球场,小赵时不时过来与他商量正事,与新助理梁若也慢慢建立起默契,合约已经签好,在最终敲定教练前,等待他的工作还有一项——晚宴。
说回第一天打完球回到酒店,唐昕才后知后觉地在微信回复他:”这小图乌泱乌泱的我忘记点开了……这是,杨疏乙?“
柯让拍照这角度就照了个头顶和一点点眉骨鼻梁,很难认出个人来。
”你跟他打球了?”
“没有,我听说他受过伤不能运动?“
“噢,他之前那个事故是吧。”
“你也知道?”
”当然了,那段时间他可是天天挂在头条上。医生还没出来说话呢,网络倒是把讣告都发了几回了。“
柯让刚想问什么事故这么夸张,唐昕接连发来几张图和短视频链接。
图上是非常夸张的标题:
【杨疏乙片场高处坠落生死不详】【杨疏乙血溅片场命恐不保 肇事方已控制】,甚至有直接写【杨疏乙片场坠亡】。
配图都是混乱的现场,还有杨疏乙躺在担架上的样子,柯让划走图片没有细看。
短视频则直接从现场的人群蜂拥而上开始录制,显然是刚刚事发后拍的。所有人都在喊叫,有人喊着叫救护车,有人喊报警,有人喊不准拍,也有人意义不明地吼叫。视频的制作者故意用急迫又严峻的背景音乐烘托着气氛,从晃动的镜头里能看到地上杂乱的道具堆里躺着一个人。
镜头逐渐逼近,柯让下意识关闭了视频——不想看见他人痛苦的样子,尤其是他已经打过照面的人。拍摄这样的视频对当事人是很不尊重的,但可想而知有无数人都看过了,图片和视频上没有做任何处理,网络不会在意伤者的体面和尊严,任其痛苦被传播和展示。公众人物更无法避免这种曝光,但柯让有自己的底线。
“就是这样,传什么消息的都有。最后定论说是布景搭建的缺陷,负责安全绳的技师没及时到场,剧组赶进度就上了。摄影机都还没开,人突然就从七八米高摔了下来,好在地上还有些道具做了缓冲。”
“但是阴谋论也很多!没有镜头拍到事发当时,所以说什么的都有。网上说因为杨疏乙要跟前家公司解约,违约金谈不拢,于是被蓄意谋杀,网友脑补了特别完整一个故事……
什么资金雄厚的融世传媒想签他,前公司根本掰不过。后来吧,融世传媒也硬签下来了,至于怎么谈违约金的也各种说法。
据说是一分钱不给,还倒让公司赔了钱,因为没有按合约给艺人上足够的保险,总之一顿吵……
这前公司本来是在杨疏乙还在我们系读书时就签了他的,没想到他一鸣惊人拿了奖,整个公司走了狗屎运就跟着飞升了。但之后的运营太短视,说是双方矛盾特别多。结果这事故一发生,这家公司彻底赔个底掉,没了,搞不过融世。”
唐昕接连用语音发了好几条60秒的信息过来。
“那他到底怎样了,现在看着人挺健康的。”柯让奇怪自己脑子里顿时浮现了那双细细的小腿。
“他工作室说肋骨断了,戳到了脏器,修养了大半年。我听院里的老师说,本来前公司要起诉剧组、布景公司和安全技师,想拿赔偿回来,但杨疏乙这边当事人主张不起诉,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那就是个安全事故?”
“而且这个电影等他好了还继续拍完了……话题度太高,票房爆了。投资方还是融世……他一家双赢——赢两次!所以大家才觉得像盘棋。但是说故意人血祭天,也不至于吧。万一人没了呢。”
柯让这时又想起连术,但除了对方冷淡的笑容,也没有再多想法。只是觉得连术和杨疏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晚宴这天。
虽然也参加过一些联盟、协会举办的活动,但像今天这种两国之间共同承办的官方宣传活动,对柯让来说还是头一次。其实会场倒不大,但布置非常大气奢华,来的时候就看到门口有转播车,毕竟请了好些明星和选手,作为双方官宣的合作项目,在网上实时转播以便扩大宣传效应。
过去的活动,柯让和球员同事们不过就各自随便穿穿,并不当回事,大众对运动员的服装品味要求也并不高。但这次,提前两个小时他就被公司的接驳车送到了后台。
显然现场的节目环节还不少,后台通道上的工作人员和表演人员熙熙攘攘,喧哗杂沓,好像回到了下班时间繁忙的九龙街道,柯让原以为是吃吃喝喝说说话的冷餐晚宴,实际是像电视上放的中国式热闹晚会。
梁若领着他和小赵到了二楼。不同于楼下的嘈杂,楼上是嘉宾和艺人的休息室。通道一边是一扇扇紧闭的门,像酒店的走廊,每一道门上有一个A4大小的卡槽,里面装着写了名字的卡片,当然柯让都不认识,直到看到他自己的名字,以及顾之斐的——他们两人被安排在了同一间。
“男女共用?”小赵疑惑道。
如果说只是大家一起休息,那倒没什么。但梁若手里提着用衣袋仔仔细细装好的礼服,想必顾之斐也需要换她的。
“该不会是我们临时加了名额,工作组没地儿给安排了吧?”小赵说完,一旁的梁若已经拿出了电话。
“我可以去卫生间换。”柯让说,他倒是无所谓。
小赵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已经可以想象你在卫生间的狼狈样了。”
柯让之前听小赵透露说公司拿了一套奢侈品C牌的秋季成衣新款西服,若把人家借来的礼服拿去卫生间换确实不太妥。
那边梁若挂了电话,一副无奈的样子:“太离谱了,负责晚宴艺人统筹的导演组对网球圈不熟,分配休息室的小姑娘想着融世签的顾之斐是女单,就没多问一嘴,把柯让也当成女球员了!“
梁若指着卡片上那个“Jean-Theo Garrel”,道:“他们刚刚也很震惊,还问我‘珍’不是女生的名字吗?” 他模仿着对方口音很重的发音,Jean在英语里确实是女生名字。
鉴于此的幽默程度远大于生气程度,柯让和小赵都笑出了声。
“Jean啊,珍妮、Jeanne、没毛病啊哈哈哈哈哈哈!“小赵毫无顾忌地调笑,想起第一次见面,她在酒店前台读的Jean,当作“牛仔裤”的叫法,也是一样好笑。
他们笑得过于大声,以为没人的房间突然开了门。
原来顾之斐早就在里面。柯让与她原来在球场见过,但只是点头之交,这次总算正儿八经打了个照面。在柯让为数不多的印象里,顾之斐是个不错的球员,年纪比他长三岁,身高175左右,打球经验也丰富,是女单选手里强力进攻型的选手。
把刚才的乌龙说了一通后,顾之斐大咧咧的让他们进去,并不介意共用。
“要不这样吧,”柯让突发奇想,指了指隔壁门上贴着的‘杨疏乙先生’字样,他刚刚就瞄到了,开玩笑道,“我和这位大明星挤挤,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小赵猛的见到她偶像的名字后,赶紧捂住了嘴小声道:“不是吧,杨疏乙在里面!?”
“不一定……我之前看工作群说疏乙还在跟乐队碰细节,如果没人的话我跟他经纪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用用。”梁若说完直接过去敲门,完全把柯让的玩笑意见当真了。柯让心里一紧,担心会不会太没边界感。
结果一敲一个准,这边门也应声开了。
“梁若?”开门的人是那天在球场,从车副驾驶座位下来那位年轻男性。
“小丁哥,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不在呢。”梁若又把乌龙事件重复了一遍。
柯让的视线已经越过这两人头顶往里面钻去,他看见杨疏乙在最里边面对化妆镜坐着,整个人蜷在转椅里,看起来还没做妆造,一头黑发随意卷翘着,戴着头戴式耳机,穿着灰色的帽衫,看不见镜面里他的样子,但背影安静乖巧。
“噢,疏乙还在re一会儿的节目。我跟他说说,应该没问题,别跟女孩子挤了。大概20分钟后,现场最后一次联排,我们和乐队排完后再上来做妆造。这之前你们先弄。”
这两人接连着说什么乐队、什么联排、妆造的,柯让估摸着“re”就是“rehearse”的意思,有些中文行话里的词汇他听着费劲。
小丁哥转身去知会杨疏乙,大明星确实立马点了头,还转过来朝他们浅浅一笑,完了又干脆利落地转回去继续听他的音乐。
“疏乙在准备节目,一会儿还要备采,就不和大家聊天了哈。”
“理解理解。”
宽大的帽衫包裹着他,就只露出一点点脸颊,大大的耳机显得脸那么小,像个认真工作的小朋友,谁看了都不忍心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