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小雨，天阴沉沉一片。简兰卧在炕里（1）梳毛，半闭着琥珀眼，一副懒散的样子。窗架半开，雨不会飘进屋子里，屋内的人也正好能看见雨中的世界。玉石趴在窗边，下巴压着自己盘起的双臂，青绿色杏眼直盯着窗外的世界。

“下雨天有什么好看的，小玉？”蓝念走到她身后唤，“中午了，该午睡了。”

“我不困，”玉石没回头，就这么看着窗外说，“我要思考一点事情。娘亲您先不要打扰我。”

“思考，”蓝念挑眉，“你思考什么？”

玉石抓了抓头发，盯着窗外模糊的雨影说：“明日端午，今日哥哥怎么不回家，朝堂上的事这么多吗？哥哥再不回来就吃不上新鲜粽子了，”她皱着眉头，杏眼半眯，“我还给哥哥编了五彩绳，他不回来就带不上了。”

“阿青来信说他今天就到家，你别急了，睡觉吧，”蓝念主动过来抱住玉石，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不定你一觉醒来，阿青就回来了呢。”

玉石倚在娘亲怀里：“……哦……”

院外忽然传来了一位少年的喊声，玉石一激灵坐正，还以为是玉青这就到家了。但她随即辨认出来这不是玉青的声音。少年喊声欢喜，其间又夹杂几分期待。蓝念放开玉石提伞走了出去，院门一开，就听那少年直念“伯母”，踏着水花往屋里走。玉石好奇到了正堂，恰好赶上蓝念与那少年进来，她抬眼看，那少年是颜逢。

“小玉，”颜逢脸上笑容藏不住，“明日端午，我来给玉家送粽子啦。”

玉石有点懵，还未来得及道谢，蓝念已经抢在前面拍拍颜逢的肩笑道：“你瞧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粽子，外面雨大，你在屋里坐会儿，等雨小了再走也不迟。”

颜逢也不客套，说了“谢谢伯母”就往内室走，一言不合直接坐在了炕上，把简兰吓了一跳炸毛跳到一边。玉石见他没礼数，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蓝念面色也略带犹豫，可他毕竟带了东西，直接指点反倒无礼。颜逢拍拍炕面叫她们母女二人也坐，随后问小玉：“知道青子什么时候回来吗？”

玉石眉间不快未散：“今天。”

颜逢向前探探身子，更仔细地问：“具体时间知道吗？”

玉石略作思考：“亥时之前。”

“哦……”颜逢故作镇定，“……亥时之前。”

颜大哥你傻呀——玉石在心里骂他——今天和亥时之前有嘛区别啊。

颜逢清了清嗓子，双手撑膝，兴奋地看着玉石，那目光吓得玉石后退了几步。她青绿色的眼眸里嫌弃的神色都快要溢出来了，但颜逢好似没看见，继续用亲切地语气跟她说话：“小玉，我这身衣服，和你哥哥衣服颜色像不像？”

玉石张口就来：“请不要侮辱……我是说，”她慌忙改口，“像……？”

——个屁。

颜逢今日确实是细心打扮了，束发规矩，发冠也戴的很正，尤其那一身蓝色长袍，几乎是不照着玉青的外衣颜色挑的。虽然不是很像，但也算是毫无关系。他到觉得这身衣服会使玉石感到亲切，却不是对方此时觉得面对着一只绿孔雀。

“你今天顶着雨过来到底要说什么，别墨迹，讲呗，”玉石有点烦躁，远远坐在炕上看着颜逢，“你个男人就不能干脆利落点儿吗。”

“好好好小玉，别急，”颜逢和着笑脸对玉石摆手，“我来找玉家说点事。伯母，”他转问蓝念，“您给小玉订婚了没？”

蓝念摇摇头：“没，我寻思让小玉嫁个她看上的公子，不想给她太早定下。况且订婚是大事，还得与你伯父商讨才成，我做不了这个主。”她大概知道颜逢的心思，偏偏头和气地说，“你想……”

“伯母，您说，”颜逢迫不及待指指自己，“我这个人，外貌行吧？”

蓝念掂量着他，也没明说，只是“嗯”了一声。

颜逢只当她默许了，拍着手数道：“您看我啊，身高也成，虽没中举，学识也不差啊，我——”

“颜大哥，”玉石打断他，面色平静，“有事说事，你想夸自己可以对着镜子自己说，想听别人夸你我可以来两句，嘴皮子事谁都可以，你大可不必特意跑过来找夸吧？”

颜逢本来挺有信心，教她这么一打岔，却忽然泄了气。他一愣，坐正身板搓了搓手，避开玉石的目光干笑几声。

玉石面不改色。

“小玉，”颜逢怯怯地抬眼，“我……直说可以？”

玉石指指门口：“有话说，没话滚。”

颜逢刚要开口，却听院里传来开门声。玉石顿时如被雨惊动的花瓣一样飞奔出去，如她所愿，这次是父亲带着哥哥一起回来。

“小玉！”玉青把伞往玉北袭手里一推，分外欢喜地小跑着迎上来，“端午顺遂。你快进家里，别在外面淋雨。”他拉着玉石快步进了家门，玉北袭在身后看着他笑。玉青拂开眼前被雨水打乱的青丝，转步走进内室，谁知这刚一进屋，就与猛然站起的颜逢打了个照面。

“哟，青子，”颜逢尴尬地装出很自在的笑容，行礼道，“不不不，现在是……相爷……”他垂首不敢看眼前的人，“……对吧？”

玉青注视他许久，神色疑惑：“叫青子就行。”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玉宅？”

“来送粽子，”颜逢干笑道，他觉得玉青注意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出来他想干什么，向来如此，无论什么事他都瞒不过这位同窗，他闪躲这玉青的目光，尽力挺直腰板，“……顺便看望玉儿。”

这称呼也忒亲切了。

“称呼改了，”玉青不留情面地说，“话说直白点，来干什么？”

“来……”颜逢被玉家人围在内室里，心里打颤，却只好强颜欢笑，抓住机会赶快道，“来求伯父伯母让玉家与颜氏订婚！我……我心悦小玉！今日其实就这一个目的，我想——哎哎哎哎哎青子青子！”

玉青没搭话，听了半句就扯住他的后衣领往门外拖，颜逢拼命挣扎，他愣是没管。经过灶堂时看见灶台上有一篮新粽，一并顺手提了出去，他就这么一句话没说把颜逢一口气拖到了街上，粽子往对方手里一塞，道声“不送”就锁上了院门。

“亲哥啊你放我进去呗！ ”颜逢欲哭无泪，在门外提着篮子嚷嚷，“我大远路跑过来求亲你怎么这么不给我面子？亲哥啊，我是真喜欢她，你放我进去呗，”他双手晃着院门上的拉环，朝里面不停地喊，“亲哥啊……”

“不是亲哥，”玉青在院子里面不改色地说，“只是同窗。”

之后，任颜逢怎么哭惨，玉青也没去管他。

“你这样去白淋一身水多没意思，”玉石手里提着撑开的伞立在门口，看样子像要出来迎接，“哥，不值为他淋雨啊。”

“我没事，反正一会儿得洗澡，淋不淋雨都一样，”他说作轻松，却转头打了个喷嚏，嘴硬说，“没凉着。”

玉石：“……不用装的哥哥……”

玉青：“真没凉着。”

玉青没应声，抬眼看了看玉北袭和蓝念的脸色，他这么把人赶出门外，爹娘头一次没有动怒，反而样子还挺支持。

“你去洗浴吧，”蓝念道，“出来以后帮我包粽子。”

***

“后天端午，可以看赛龙舟喽！”施且诚欢快地叫唤，一口咬下左手里握着的鸡腿，“没想到父皇这么早就把咱俩放到江南了。没宫里那些规矩缠身，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也太快活了！”

施书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高兴啊？别紧张太子殿下，不过端午几日，不会错过国事。”且诚一耸肩向后仰去，一脸享受，“还有，你未来可是要当皇帝，趁自由的时候好好享福吧。”

“我没紧张，”书说抬手夹起桌上的鱼肉送进口中，在且诚饮酒时问，“我想问你件事。我嫂嫂家还有姑娘吗？”

且诚一愣，略作思考，放下酒杯说：“有，原来你是在想这个，放心，父皇不会让你跟他们家联姻，不过他们家确实有好多贤良端庄的姑娘，你若是愁太子妃一位无人，从他们家选一位也未尝不可。”

“我心悦别人，”书说叹了口气，“怕的正是父皇要我与其他氏族联姻。我好喜欢那个人，这几日梦里全是她，感觉……”他抬手挠了挠头，眉头紧皱，“缺了她就好像少了什么。”

“这么喜欢？”且诚挑眉，“长得好看？”

“她有好多优点，”书说谈起小玉，脸上立刻浮现出笑意，“长相和声音都很可爱，而且性格也很好，一点儿也不娇软，绝对有耐心帮我处理仙境。”他抬眼看着且诚说。

且诚觉得弟弟这个样子简直像丢了魂，于是玩笑道：“哟，那你晚上做了什么梦？”

书说唇间一顿。

且诚道：“春/梦啊？”

“不是！”书说丢下筷子，脸上一红，闻言差点跳起来，“梦里就是过去与她相处的事，哪有你想得那么荒唐！”

且诚大笑：“我逗你呢，瞧你天真的，脸怎么红成那样？”

相比于书说，且诚一点儿也不像皇子，他也关心家国事，但从没像书说那样参与朝政，他娶妻之后，就是管着自己手里那几方土地，过着逍遥日子，宫里的规矩也忘的差不多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正住身子，扶膝说，“你说与她相识，还那么熟悉，我随便猜猜，是左相他亲妹妹吧？”

“是，”书说一惊，“你猜的好……”

“你肯定喜欢那样的，”且诚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两个人一样没心眼。”

书说没答话。

片刻后，书说重新抬起头来：“后天能不能……邀请左相一家一起去看赛龙舟？”

***

“哥，”玉石举着伞，无奈地看着门口的哥哥，“我求你，别在这待着了行吗？”

“我得提防着他半夜翻墙进来，”玉青握着伞倚在墙头合眼小憩，“要是吓着你，我要了他狗命。”

不至于——玉石心说——真不至于。

“那你也不必一整夜待在这里吧？”玉石道，“就算、就算他今天一天过来八次，晚上也不可能……”

她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自言自语“小玉小玉小玉……”玉青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转过头对门外喊：“你滚！”

脚步声随之远去。

玉青递过来一个眼神，分明在说：我说呢？

“得，”玉石心服口服，“我服了。”

“话说你方才告诉我宵处接了信，信里什么内容，你看了吗？”玉青站得腿疼，举着伞走了两步 ，敲着后腰，皱眉道，“说给我听听。”

“是书说，”玉石道，“邀请玉家和凌家端午去看赛龙舟。”

“书说？”玉青一顿，“信里还说别的了吗？”

玉石沉默片刻，道：“还有一句话——

“——见面了我跟青子说。”

***

玉青把信纸递给书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棕眸轻飘飘注视看着他。书说合上信纸笑了笑，问道：“伯父伯母身体如何？”

“无恙，”玉青笑道，“这话我应该先问你。那圣上当今……”

“快死了，”书说言简意赅，“病得不成样子，就剩一口气了。”

玉青一愣。

“我平日见圣上身体都很强健，你就这么讲？”他压低声音，生怕有旁人听到，“是他真快死了，还是你盼着他快死？”

“谁知道，反正死活都一样，装得跟明君似的，他妈一堆事都是我在底下帮他处理，”书说提起莫竹帝就烦躁，“还他妈不如我直接全帮他管，装模作样算什么狗东西。”

“你是……”玉青想起来之前书说与他诉的苦，似乎与书说现在对父亲的感情也对得上关系，“……当真恨他啊。”

书说颔首。

“不论如何，你信上所言，到底是什么事？”玉青重新握住茶杯，话锋一转，“直说就行，单凭你我的关系不必客套。”

“行，”书说果断道，蓝眸与棕眸对视，他语气认真，“我想娶小玉。”

玉青应声时神色轻松：“准备哪天？”

他排斥颜逢，因为他熟悉颜逢的为人，他玉青没做怪书徒之前颜逢那真是当他一面，背后一面，嘴上说着兄弟情义，扭头看谁能打架就去抱谁大腿，这么人，换他一个男人做同窗还接的住，但若是成了一位女儿家的夫君，那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