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婉走进神龙客栈时已是凌晨,初夏的风微微从她耳边掠过,细/腻地像是人的指尖,这风像是挑衅,像是嘲弄,把她心里的恨意撩起又按下,让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倦得很。
东启和朔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客栈,正坐在桌边吃酒。阿南见了笑婉独自一人回来,面色又不好,“哎呦”一声跑出来搀扶,东启和朔风见了也赶忙跑上来扶。
笑婉觉得胃里恶心,直咽唾沫不想吐出来,可每一次下咽,干涩的嗓子都一阵刺痛,让她更觉得难受。
为千澄生什么气啊——笑婉在心里骂自己——怎么生这么大的气,真没出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吧。
她被东启和朔风扶到椅子上坐下,感觉心口一阵绞痛,赶忙伸手捂住心口,这一动却让胃里又一阵翻涌,把晚宴吃进去的东西兜肠带肚全吐了一地,干呕了几遍,又开始吐酸水。阿南忙去找东西清理,朔风在后面给她皱着眉拍背,东启按住了胳膊把脉。
笑婉随便他们检察,她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动了。红袍罩着的身体无力地倚着座椅,在喘/息声里颤动。
阿凌……阿凌……
“怎么样?”朔风低声问,东启锁紧了眉头。
“我不太确定,但嫂子身体挺虚的,但宵哥不应该补不好她,”东启站起来好一阵挠头,“还有些脉搏异常我记不得了,我是道家受箓者中的漏网之鱼,最好去找个街上的医生过来,嫂子身体状况不好。”
“我去找!”阿南收拾完地上呕吐物,扭头跑了出去。朔风扶着笑婉,在她后颈上聚灵动术。
“仙术,可以用于医疗的仙力并没有被上神消除,”朔风解释说,笑婉哑声回应,“这能让你舒服一点儿,不过要等一会儿了。”
“话说什么事把你弄成这个模样,宵哥去哪了?”东启蹲下来从侧面看笑婉,“吵架了?为什么?他总不会在外面……”
“军帖,”笑婉声音低哑,到底没敢把千澄的事说出来,“军帖……是我多虑多心,不该他的错。”
东启点头,可面上不是相信的样子。
“不是别的事吗?”他傻乎乎地问,朔风猛咂一声嘴。
“大哥……他大哥……”笑婉说完便垂了头。
“死不了,”朔风一见东启要叫,赶紧咬紧牙关警告,“我嫌你多嘴惹得人不高兴,先催眠了。”
***
对付笙决不适合用武器,怪书四人都是用灵术。在昏暗的林子里放任妖术的烟雾和灵术的烟雾这么乱撞乱飞无疑给战斗增加了不少难度,幸亏笙决一众也这么觉着恢复了树的颜色,才得以让月光把这个空间照的更清晰一些。
对面是控电的——玉石灵挡接住一团电火,又破灵打了回去——可能是鱼或者虫子,不容易找弱点啊。
她毕竟学过灵妖人神的区分,知道每只妖有自己对应的元素,平日战斗也当然用自己的元素最拿手,而灵则是什么都通,却通的均匀分不出拿不拿手,有些灵术——譬如破灵、灵挡等则是灵族独属的法术,别的种族借不过来,与一部分妖术也颇为相似。
妖和灵还有一个区别,对任何一方都是致命的。
虫子?——玉石感受了一下对手的余力——那我动元神了,都是玩命嘛。
妖是由本体出生,通过修炼得到的人形,这副面貌可以自己控制。但不论如何,妖的外貌大多能看出他的本体,就算是和人分毫不差,元素也往往对应着本体,只要一施法,对手必定能感知出他本体的大概。而灵是由人形出生,往后要学着变回本体,这一点对大多灵人来说很容易,比妖族好得多。可灵战斗上也有弱点,玉石清楚,就是她现在用的元神。
她抵住了对手发来的电,将其击碎在空中,但自己心口也发痛,额头上的灵羽痕迹淡了淡。
不论什么生灵,但凡学会了法术就都可以用元神战斗。只是其他生灵若放了元神,战败最多失了修为,通常不会形神俱灭;可灵族的元神就是自己最薄弱的部分,倘若受伤,就算只是失了身中皮毛,元神的主人也会立刻化为飞烟。而这元神又是灵族在大战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妖族的强大法力需要修为,灵族的强大法力需要元神。玉石必须控制好元神的使用程度,不然她有可能在无意之间死在自己手里。
破灵!抵住!打回去!
她喘了两口气后退几步收起元神,她用够了,再不休息容易出大事,最好现在就走。但是雾中飞来了对手的另一团妖术,玉石闪身躲过。那妖术的残影掠过白玉笛的竹色丝绳饰物,登时玉笛表面便划过一道银中泛蓝的光,跟着“锵”的一声,连着丝绳在风中舞动。
差点把这东西忘了!——玉石心中一动,把白玉笛横在嘴边吹起来——妖精嘛,伏你就是了!
不远处的玉青正同笙决打着,忽然听见这般耳熟的声调,心里当即知道是妹妹使了白玉笛,放松下些许。他侧身破灵推开笙决的法术给自己留出些视野,转眸望望妹妹。玉石此时正边用白玉笛边向他跑来,两人目光碰了个面,玉青赶紧借笙决挥法的工夫迎上去拉住妹妹,转而对笙决破灵。
“她有育灵法器!”玉石的对手捂着额头大喊,笙决转头看过去,玉青借机猛拽一把小玉快跑两步,“大哥你快屏蔽外感!那是白玉笛!”
屏蔽外感?——玉青听不懂——这是妖族的什么法力?白玉笛这时候没用了?只是……他思量……只是屏蔽白玉笛吗?
身周的灵气似乎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把,向周遭散了散。怪书四人交换一个目光,却见同生都没有受伤,不禁起疑。玉青回过头聚灵等着笙决,心里暗想——妖族屏蔽外感的法术……是相当于灵挡的东西吗?
风过山腰,乌叶微颤。
“白玉笛,”笙决轻轻点着头,“原来还有育灵法器,怪书徒……那绿衣服小女孩是凤凰……”
玉石咽了口唾沫。
“凤凰该你什么事?”书说想起了无天的炼药谱,横着伏朱剑朝笙决吼道,那身斗篷在风中飞动,却比身上一套金丝锦缎更要夺目,“你要是想拿凤凰炼药你就是寻死!你敢动她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玉青听出他吼得声音沙哑,心里一阵说不清的舒服感觉——你要是这样的太子殿下——他转动棕眸看过去——小玉的事还可以考虑考虑。
“你好会讲话,”笙决晃晃身子勾唇,“谁稀罕拿你们炼药?我是在笑,”他神色轻蔑,“笑她一只柔弱凤凰还敢跟我打仗!等会儿她控不了白玉笛,便是你们各位的死期。”
“强弱不论,有胆便是战神。”宵处扬头说,“我们可不同你们,出了白玉笛怎么?怕了?我们继续打啊?”他递给玉青一个目光,玉青跟着笑起来,“我们可不怕你啊笙决。”
风起笛声停。
笙决挑眉,左手上定着的妖术颤了颤:“留给你们时间用来害怕就算我无能,半个时辰,定我们两方输赢,生死即定,你们敢不敢?”
“废话少说,”玉青聚灵拔剑,“打!”
笙决挥手,那紫色火焰如鹰旋来,玉青先奔上去破灵,那妖术却绕着灵术躲开,宝剑一般带着锋刃飞过来。他回身要放灵绳,笙决却又向他挥法,玉青灵挡一接,灵绳即出,白色几转攀到了笙决臂上。正赶笙决聚妖术,他用力拽着灵绳一捻,妖术被化作飞烟。笙决眉头一皱挥出紫刃,弯刃飞旋冲着虚无云气飞过来。
玉青手上松绳,心中轻笑。
这招数熟悉,九骨不是才用过吗?
他后退两步挥手破灵,身后却飞来了另一个妖精的弯刃,他闪身躲开,对着笙决破灵,在云雾中飞奔。笙决抬手一揽,竟然把方才的灵术揽到了自己怀中,加上妖术揉作一团正要破出去,玉青早已到了他面前,横着短剑挥出去,笙决没有料到,虽然闪了一下,却不免挨了刃。玉青这一剑冲着要他命去,挥得狠,刃过之处当即血花飞溅。
“速度够快啊小子,”笙决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抬起擦着嘴边的血液,玉青这时身后又来了笙决手下的刀,他回身抵过,“短剑碰的到我,算你厉害。”
玉青没有理会他。笙决的手下从他身后发刀,被短剑用力击回,玉青感觉对方的余力震的自己手臂发麻,心知对面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灵雾和妖雾在身周缭绕,他看不清对面的人,唯有那一抹虚幻的乌影在晃动。现在的情况,倘若他固执地与对手抵抗,恐怕占不了上风,况且身后笙决正在自己的盲区疗伤,如果突然上来前后夹击,他可不一定遭/得/住。所以现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
跑?回头对付笙决?
把对手干掉!
玉青不再纠/缠,几下剑转猛力挥出去,一抵一破,血溅四周。短剑出刃很快,以至于对手倒下的一刻剑刃上还没有被溅上血。
他飞快回身,面对着伤口刚愈的笙决。
“速度真快,”笙决冷笑,从雾中抽出一柄紫色柄骨的弯刀,“那我们也一决生死。”
“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玉青颔首笑道,“我奉陪到底。”
短剑的利刃与弯刀的银刃在月光与云雾间闪烁,擦出的火花昭示着战斗,少年与上妖的身影在昏暗中如两只猎鹰相互盘旋。不,不全是猎鹰,短剑的主人是少年白凤。
出刀剑抵,出剑刀还。两人卷起了满地残叶,锋刃相击的一刻,棕眸与紫眸在银面上对视,目光里的狠绝如出一辙。
身后弓响,大概是宵处赢了他的对手。那么现在就只剩书说了——玉青掂量着书说的能力估测——他们三个人,够了。
果然,不久后身后传来了最后一声重响,伴随着书说的低声庆贺。玉青亲眼看到笙决的眸中闪过一丝紧张,他眼眸微动,有些失神。
就是现在。
短剑剑刃飞出,正中笙决胸口,玉青担心做的不绝,又狠狠往深/处进/了/一剑。笙决未合的眸透着无力的不甘,口中已满是鲜血。
玉青把剑抽了回来,没有多看笙决一眼,回头对另外三人说:“走吧。”
***
育灵界,妖王殿。
“大王,”小妖顺阶小跑上来,屈身行礼,“卑职有消息禀报。”
妖王此时懒散的倚着宝座,身边一左一右趴着他的妃子,左边那个正剥了葡萄送到他口中。他咬住葡萄,勾唇笑了笑,在妃子脸上亲了一口。见小妖久不说话,缓缓催促道:“说啊。”
“大,大王,”小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笙决死了。”
妖王猛坐起来,蹙眉看他,厉声问:“笙决死了?”
小妖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与血寒上神有关吗?”妖王低声问。
“是她的怪书徒,”小妖哽咽,“她的怪书徒。”
“她的怪书徒,她的怪书徒……”妖王念了两声,点点头倚回去,目光透着思量,“血寒上神,”他恶狠狠地自言自语,亦是对上级的威胁,“你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