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凌府与凌宅不同，它是标准的府邸。一座巨大的、可以装下十余座凌宅的房子主在中央，左右是巨大的花园，有池有桥亦有假山果树，大房子又分为十余座小室，中间回廊来回穿插，几乎令人记不住路线。她观望着凌府，信步向前走着，时不时被石子儿绊了还要千均搀扶一下。她很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可是完全无法低过好奇心，她拼命想看清凌府的每一处角落。

玉兄妹在前面的回廊一拐，四人终于到了办宴的地方。

“青子，小玉！”宵处跑了过来直挥手，“你们俩总算回来了，我快饿疯了，没你们两个还不能吃饭呢！”

“盼人还是盼饭啊，”玉青玩笑了一句，随他走向长桌，“书说在干什么？”

宵处往前一指，书说在离桌边不远的地方站立对他们微笑。等几人前去，他又折回桌边，几人落座。

侍女和小厮在左右端菜倒酒，玉北袭和蓝念被安排在正中间的位置。千澄李素春今日格外热情，堆了满脸的笑容，奉承者左一个右一个“嘘寒问暖”。不过玉父玉母到是没有受不住，算是不同于常人的，他们俩仍平静的很，没有手忙脚乱。

“千均，”蓝念唤道，“好久不见。”

“姨娘好。”千均行了一礼，笑婉在一旁学着模样慌忙紧随。余光所过四处，她瞟见了素春脸上嘲笑或是厌恶的神情，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慌张，忙垂下眼躲避。

李素春嘟囔了一声：“杂种。”

“坐下吧。”蓝念温和的对二人说，转而又歪头打量起笑婉，笑婉又不知为何让自己躲着蓝念的目光。

“这是你的妻子吗？我听小玉说过，她说她的二嫂嫂特别美，好像果真如此。”蓝念仔细侧头看着笑婉的脸，“低头做什么？怕你容貌被抢了？”她友好的玩笑，又补上一句，“你的美真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笑婉的错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有意无意的瞥了素春一眼。

笑婉莫名生怯：“多，多谢姨娘。”

“生的美还有礼的很，”蓝念满意地点了点头，“难怪千均会看好你来，他之前可不是好屈服的性子。”

豁，可以换个话题吗？！

笑婉感觉喘气都有些费劲。人家原本是放荡不羁的一位姑娘，长得好看的确有人夸奖过，可是能不能不要大半段话都在用各种方式说她的样貌啊？！一堂宴席本来是要庆祝玉父玉母回来的，可别拿她样貌在这里大作文章啊。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应付上了一个微笑。

蓝念微微向椅背上靠了靠，看出来她感到不自在，便暂时没有再与她说话，接下素春递上的一盏清酒饮了下去，而后平静地拂开了遮在面前的一丝头发，转头望了望千澄。

玉兄妹一左一右各坐在爹娘身边。玉石年纪尚小，虽近开宴，但是不知道什么人际礼仪，早已拿起了米糕食用。玉青则未先动面前的食物，与爹娘交谈着，偶尔端起茶来润润嗓子，到有一副少年公子的模样。

千澄和素春终于落座，原本共同交谈的众人同时无言，依次放下了杯子或食物。千澄抬起头来，大声喊道：“开宴。”

众人闻言，一齐端起面前的杯盏，向前伸出手臂碰杯，随后同饮。在这之后，大家便都不如开宴前拘束了，各自抄起筷子去夹食桌上的饭菜食用。宵处夹起一块青菜，向玉青探了探头说：“青子，你们怎么去客栈那么久？在那儿遇上什么事了？”

“我和小玉过去的时候客栈里只有店小二和舒东启，没见着二哥和嫂嫂，”玉青看了他一眼，“我们一直在那儿等着。”

“你说他们俩是去哪儿了啊？”宵处又往玉青身边凑了凑，低声说，“怎么会这么久不回来？哈，”他冷笑一声，“我差点饿死。”

玉青讽刺的说：“看不出来，你比在坐所有人都精神。”

“夸张句没听过吗？”宵处的声音跟嘟囔似的，“好吧，我承认我没饿到那个地步。”

玉青没有接话，转过头默默的吃饭。

宵处转头望了望千澄，又抬头望了望玉北袭，伏在玉青身边不知好歹地耳语：“青子，怪书最近没事吧？”

不是你说话怎么就不会避着人呢？！

玉青吓得紧呛了一口饭，弃了筷子直咳。蓝念和玉北袭忙向这里看去，北袭离得近，不解的帮玉青拍着后背，蓝念同样不解的问：“怎么好好的就呛到了？说什么把你吓着了？”

“无事，”玉青咽了一下，艰难的说，“无事。”

他向宵处转过头，做了个“你有病吧？”的口型。

蓝念问道：“我听见了是他说什么后你才呛着的，宵处，什么事啊？”

他不会张口来了吧？——玉青想，忙抬手摆了摆抢在宵处前面说：“无事，现在这种场合谈它不合适，”他瞥了眼千澄，“回去我再细说，娘亲，放心，我会实说的。”

他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重新拾起筷子。

不知道爹爹和娘亲会不会生气啊——玉青紧张的想——怪书徒也没什么不好的。

桌子那边，云儿支着脸吃菜，眼睛一直朝这里望着，看样子是想与几个同龄人坐在一起。不过怪书四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只是四人间聊着，云儿就有些被隔绝在外了。好在这次那位镇山虎太子也在桌上，她不敢轻举妄动，才免去了风波出现的可能。

千均倾了盏酒予笑婉，笑婉含着一口饭抬起头来。千均递了酒道：“我拿你的杯斟的，你喝吧，一会儿酒尽了又要去取，时间长，你先早喝一杯吧。”

“唔？”笑婉满嘴塞了饭，好不容易咽下接过了酒盏，“谢了。”

她饮下一口，轻声道：“这顿饭好丰盛啊，我以前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次的，你们一个聚会就齐了。不过想来，也花了不少钱吧？”

“几两银子解决了事，也不费钱，”千均笑道，“况且我们家也不会随意浪费，几日内是要把东西吃完的，所以不算怎么耗费钱财。再说了，”他向笑婉倾着头，抬起右手拭去她嘴边的一丝饭渍，“吃了好东西是让人心情好了，人好了，哪里又在乎钱财呢？大活人的心情岂不比钱财重要？”

“有人呢！”笑婉一下推开他的手，继续说道，“好吧，算我有福了，想来以后吃好东西的日子来了。”

“那当然了，你从此以后不用挂念着十多年前那些早已过去的日子了，来了凌家，你余生就只管享福就好。”千均道，那晚的情景又不知不觉浮现在他眼前，“我也许没有你二姐那般懂你，但我会尽力让你过好的。”

笑婉皱起了眉：“那天的事就别提了。”

“好，方才只是口误，你莫挂在心上。”千均忙道，用筷子把一块肉夹到笑婉碗里，“你吃吧。”

笑婉点了点头一笑回应，却被素春看到。素春捧着酒杯眯眼一笑，向前走来，微微歪着头对笑婉嘲笑似的说：“慢些吃啊，你瞧瞧，吃了口荤食就能把你乐成这样，曾经是受过什么委屈了？”

笑婉听出来这话里意思不对劲，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反驳高贵的素春，只是慌忙咽下，微微一笑。李素春瞧出来了她有些别扭，更得寸进尺的暗示：“不是大嫂混说，你也许只是饿了，可的确像是没吃过饭的样子，莫不是曾经倒了家成过打杂儿的没人看的姑娘，来了好地方不知如何动用？”她瞥了千澄一眼，随后掩着口笑的前仰后合。

笑婉攥紧了筷子——把人当家畜耍……李素春又在笑她家世了。

出乎意料的是，千均主动站了起来，笑婉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傻了吧唧要动手。不想千均也只是浅浅一笑，递上杯子道：“敬嫂嫂一杯，嫂嫂看人莫说绝对正确，倒也是相近几分，婉婉曾经的确有为别人工作的时候，可她行事清白，得杂钱是心安理得。”他顿了顿，歪起头笑，素春皱起了眉，“但不得不说大嫂的确比婉婉厉害，我记得嫂嫂当年给大哥干过活，而且得的好处，可不止杂钱那么多。”

他说完饮下一杯落座。笑婉看见李素春的眉头拧成了麻结，手上好似要把杯子攥碎一般，但她瞟了一眼蓝念，还是恨恨的咽下了气，咬着牙道：“多谢了，只是你大嫂我不能饮酒，想来不能陪杯了。”她转过头，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书说伏在玉石耳边说，无意低头看了看上次受伤的胳膊，“不会又要打起来了吧？”

“有点像，”玉石塞了满嘴，“不过这么多人在呢！他们不傻。”

书说点了点头，给她拿到一块米糕。

不知是不是千均一语道明了李素春的弱点，她现在不再拿笑婉开玩笑了，只是坐下去在云儿身边，默默的大口吃饭，眼睛都不往上抬。

千澄显然站在素春这边，仗着自己在家里是长兄，又要压凌婉二人一头，毫不掩饰的说：“你别把她那个没氏的小杂种当个宝了，你瞧她那张狐媚子的脸！素春不过一句玩笑，你怎么还当真跟她干了？”

“大嫂是玩笑？”笑婉忍不住反驳，“把我当什么了？我出身不好能怎么样？谁看人看出身啊？”

“你还来劲了！”千澄攥着杯子绕过桌子，“你是不是当你有能耐，别看有人宠着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大哥！”千月厉声道，“你长耳朵了的，你听见大嫂说什么了！”

“你胳膊肘往谁那里拐？”千澄怒吼，转手把杯子往千月脸上抛，千月抬手才挡住，“素春说的没错！庞笑婉她就是个杂种没错！”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素春见有千澄罩着，左右望望站了起来，“他就是个该死的杂种！”

千均这次毫不掩饰了，在千澄面前质疑：“你当真把李素春当好东西了？你好好想想，”他向前走了几步，直视着千澄的眼睛，“她当年怎么成了你的妻子的，你想想双仅，你记不记得那个双仅了？你又记不记得咱娘了！”他吼起来，“你如今又要为了素春去欺负笑婉！”

素春一听全都冲着她发言，索性破口大骂：“一个个全是疯狗，我可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还要逼着我？你，庞月！”她指着笑婉，“你若是气着了我的孩子，你看你赔得起！”

蓝念一个酒盏扣在桌上，站了起来。

“别拿自己当好夫人！”

全桌的人都站了起来。笑婉注视着蓝念的脸，蓝念纵使生气的很，脸上却也没有浮现出怎样泼洒的神情，还是原来那副威严样子——看人时微微抬着头，深棕色的眸子看人，犹如俯视，万分傲慢，却也叫人甘愿臣服。李素春捂着胸口喘息了几口，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破坏宴席的好气氛？”蓝念扬起嘴角一笑，“你说话啊？这会儿怎么不学野狗叫唤了？”

千澄拔出剑向蓝念挥去，玉北袭在她身后抬剑迎接，蓝念面不改色。

“对我动手？”她歪起了头，“我可不是阿姐——你娘亲，”她忽然收起了笑容，冷冷的说，“你要是敢动手，我才不会让着你。别把我当别人看待，凌宵恒，”她顿了顿，语气恶狠狠起来，“我是蓝念。”

素春伸出手按在千澄肩上不知说了些什么，凌千澄颤抖着收回了剑，坐下去。

蓝念朝玉北袭使了个眼色，回了自己的位子，几人也随之坐下，但空气中寒意似乎还在保持。

“无妨，”蓝念安慰玉石，“吃吧。”

玉石只好当作无事发生，拾起筷子继续吃饭。

宴席后来草草散了，众人再未说一句话。凌婉二人又往客栈回了。

东启在门口见了两人，好奇道：“你们俩进来看看，又来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