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还不开门?”千均在客栈里来回走着,“不会有客人吗?”
他在原地站住,看着笑婉在椅子上数着铜钱,店小二拿着块布满桌子擦,对此习以为常。
“早着,现在的时辰学生早去上学了,大多家里肯定都吃完饭了,开了店也是白晾着,”笑婉道,仔细的收起钱罐子(一个风干了的酒缸),“得等快要晌午,那时候人才多呢。”
千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笑婉抬起了头:“你有事吗?”
“怎么了?”
“帮忙干点活啊,”她轻蔑的说,眼睛上瞥着他,“做饭不会,还不能收拾个桌子什么的?楼上也有住铺,只是没人住……”
笑婉停顿住,哼了一声,很不乐意的站了起来要上楼,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异响。
“什么声音?”
三人安静了下来,走的离门近了些。那声音越来越明显了,好像是……敲门声?
笑婉心里一阵欢喜,忙去伸手开了门,外面果然有人。那是个男子,二十左右,一身白色的袍子,竖着发,手里提了一把剑,看起来像是哪个道观受过符箓的年轻道士。那人进来毫不腼腆,只如熟客便轻松坐在椅子上,还没等开口,笑婉就高兴的现着好脸色问他想要什么。那人没有说话,只装过头来,脸对着千均。
好熟悉的人——千均想,盯着那人的眼睛——是他吗?
他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他至今记忆犹新,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他还是个浪荡的少年,少有在家的时候。他在外面认识过一个朋友,不,那准确来说是知己。那知己仅伴他两年,便被家里送到了道观,此后二人再未相见。可今天这人,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从身份看起来,都与那知己十分相似,这人又是故意来找自己的,莫不真是……
“舒贺?”他疑惑的问,“是你吗?”
想来对了,那人嬉笑着,腾的站了起来,那股熟悉感更加清晰了。对,是这个嬉皮笑脸的人,七年来一直没改变过。
“宵哥果然是还能一下子认出我的人啊!”舒贺笑道,“方才一路遇见了好些个故友,我若不说,还真就没有认得我的人了!可宵哥不一样啊。”他没等千均说话,转头又打量了一圈这客栈:“呦,这是早上刚开门吧?宵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有熟人吗?”他又转回头,看着千均。
凌二诧异加不解的注视着舒贺。
“怎么了?”他问,“哦,对了,宵哥,我字东启。”
千均仍盯着他,显然还没缓过劲来。
舒东启不管那么多的事了,走出桌子边上打量另外两个人,店小二忙将椅子插了回去。东启固然事能看出哪个是店里的老板娘的,在笑婉面前歪起头来(笑婉见人生疏奇怪,直往后退):“这是哪家小娘啊?这模样才叫美若天仙呢!诶,宵哥,来见她的?”东启朝千均侧了侧身子,眨着眼说,“来搭讪的?”
千均一字一顿的说:“那是我娘子。”
笑婉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继续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东启。
“这样啊,还算合理,”东启点了点头,又嬉笑起来,“对啊,也只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能入宵哥的眼了。”
笑婉挑起了一边眉毛,似乎受到了冒犯。
什么人啊——笑婉心想——一上来说什么生的好不好看。
“无妨,”千均道,在背后拍了拍笑婉的胳膊,“你来干什么?”
“刚受符箓出来,找到你,还没有什么别的事,只为了来见见你,”东启瞥了笑婉一眼,在为下一句话做准备,“今天能不能……出来玩会儿,嫂子同不同意。”
千均愣了一下。
“你等等我。”
他推着笑婉上了楼,东启在下面又跟店小二交谈起来。
“好嘛!又把我推上来!你想干什么?”笑婉怒道,照她的性子,方才因为舒东启就闷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千均又故意推她上楼却一言不谈,那怒火更是没处使了。
“婉婉你小声些,今天的事论谁那里不都是意料之外。”千均赔笑着脸,揉着她的肩(说是按着才更准确),“话说起来,我到希望你同他多说说话,那人……挺有意思的。”
“呒?”笑婉转过头瞪着他,“他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千均不解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庞笑婉:“方才那会儿你没这么对他阿谀奉承。”
凌千均:“什么?现在有吗?”
笑婉狠狠盯着他,抱着手,清晰而用力的点了点头。千均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你还真没白活啊,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他叹了口气。
“少来这套,”笑婉道,方才找到了“真相”,她有些骄傲,“你说吧,有什么事啊?”她昂起了头,“如实说来,我赦你大罪。”
“没别的,”千均为了让视线与她齐平,半跪了下去,“就着东启方才的话……”
笑婉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
“放我出去吧。”千均垂下了头,“留在你这里也好,施舍点酒行吗?”
笑婉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你到有趣!此等小事还需如此对我放低了面子,真不知别人从哪里看出来的你冷峻异常?好,赏你们酒喝,那你别下来啊,我等还要招待客官。”
千均心里一阵喜悦,同她起身揉了揉她头发,笑婉一巴掌扇开了。
温度开始上升了,眼下总算到了晌午,笑婉不需要人陪她聊天。凌舒二人算是找着空闲上了二楼,酒还不急,反正到时候任由他们自己随便拿。
“那妇人还真许你不管店里的琐事啊,”东启道,“我瞧着还觉得像是个随时都有可能吼起来的母老虎,没想到也是个普通姑娘啊。”
“她不普通,”千均果断的答道,“她的性格也不是那么平凡的世俗人。”
“怎的说来?”东启扬起眉毛,微微一笑。
千均回想起来了前几天还有四个月前的一些事,想想又不决定回答了。随口应了一句“总知不是”,便闭上嘴了。东启立刻明白了是说笑婉的脾气不好,到看在兄弟情份上,也给千均留了颜面没有张口。
而后沉默了片刻,东启主动道:“呃,对了,没别的意思,你最近看见过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千均抬起头,不解而警惕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到底是不是受过符箓的道士?”
“是,这个我当然是。”东启果断的回答,千均能看出来他没有说谎,“但是我受过符箓,不代表我没资格再帮道观,他们近些日子可能漫仙境的走,为了抓一个东西。我听说了你的家人有不寻常者,跟那东西见过,所以……”他讨好似的笑了笑,“我需要帮忙。”
“也就是说,”千均毫不留情,“你还是来献好脸色的?”
“哎呀,宵哥别这么说话啊,”东启赔笑着,趴在桌子上,胳膊直伸向前面,“我不还是主要来见你了嘛!”
千均不想回话,抬起空杯子要送到嘴边,才想起来没倒酒,又尴尬的把杯子放回原位,目光重新落到东启身上。
“方才你说我的家人哭里的不寻常者,是指怪书徒吗?”他轻声问道。
东启聪明,一看见有台阶,便赶紧往下跑:“其实也不着急,只是能找到他们更好,那东西也不可能顺着人的心意。你想让他出来就出来,想让他回去就回去。”他嘴上说着,眼里却透着渴望,“怪书徒毕竟是我的认知里唯一速速赶走过九骨的人,我当然更需要他们。”
紧接着又安静了好久,才等到千均讽刺的发出一声“嗯。”。
东启心里凉了半截。
他低下头,身子继续弯下去,脑袋深深扎在两臂之间。千均至此也没有发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二人之间再一次回到那种安静的气氛,晌午的阳光炙热无比,在封闭的房间内更是能把人热出一身汗。屋里现在连喘气声都听不见,只有窗外传来知了不断的鸣叫——人们一般是不会注意到那个声音的,可是现在,它十分明显。
东启对蝉鸣声抱有一丝丝感激,它使气氛没有尴尬到极点。可是如果千均还不说话的话,恐怕连蝉鸣声也按不住直往上彪的尴尬指数了。
东启自己是当然不可以在死乞白赖的求人家了,他毕竟还知道自己身上有个东西叫脸,也可以称呼那东西为面子,他绝不能随随便便把那东西丢掉啊。
好在千均还是能体谅一下的,虽然没有再在这码事情上死磕。
“我去拿酒吧,”他站了起来,动作显然有些猛,发冠抖了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你要下棋吗?”
东启赶紧点了点头,现在只有这件事能使他避开“怪书徒”的话题了。千均没有再闲着没事多问,走出了房间。
他跑下楼梯。
笑婉正把刚蒸好的包子递给店小二,一扭头与千均碰了个照面,千均赶紧小跑过去。他装作拿酒的模样,紧贴在笑婉的耳边说话。
“婉婉,他们在怪书徒的任务里对战过什么脏东西,对吗?”他轻声问。
笑婉惊了一下——她跟着怪书徒去帮过忙,知道一些东西,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千均会问出这话。“他们是对战过,”笑婉道,“九骨。”
那就对了,幽族,东启眼里的脏东西——千均吸了口气想——说的应该是他吧。
“什么名字?囚……骨?”他又问了一遍。
“九骨。”笑婉强调着说,更加不解了 “你哪来的闲情逸致,怎么问起他这个人来了?”
千均犹豫了一会儿,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婉婉,后来想着反正是自家人,说着也无妨,便更紧了些贴在她耳边,耳语道:“东启要找怪书徒,说是九骨……好像又出来了。”
笑婉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千均知道她想确认什么,先自己说了:“我没有开玩笑。”
笑婉喘了口气,微微锁起眉头:“你那个朋友,舒东启,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