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上辈子,曾与阿津做过一世的兄妹。那个时候家道中落,父母也相继去了,按理说哥哥应该是护着妹妹的,然而在人界的时候,却是她这个妹妹受尽苦楚地护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魂入幽冥三百余载,阿津的阴寿最先尽了。接到轮回令的那日她来找我,同我说,她遇到了心仪之人不愿错过,她……不想往生。我是希望她幸福的,便瞒着她偷偷买通鬼吏……将自己所剩的两百年阴寿尽数划入她的名下,而阴寿耗尽的我则去替她跳井往生……”
“夜幽期间,这种事情的确时有发生。冥界只是把控往生与轮回过程中的大体鬼魄基数,至于究竟是谁替了谁跳了谁该跳的井,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那时的冥界……倒并不太会去计较。”马面向漓江解释道。
漓江却摇头悲叹。
“当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缘法虽可改,但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极大的。亦如阿津虽逃过了两百年前的轮回,却招致了两百年后阴寿耗尽的灾厄。”
话罢,漓江指尖掐诀,对着一众鬼吏下帝女令道:“自今日起,任何鬼吏不得以任何缘由擅动命簿,冥界的一应生死,也皆严格遵循命簿所录。”
陆之道闻言,如梦初醒般发怔了好一会儿,方喃喃道:“是我……那个时候原是我不该……”
他又顿了顿,整理好情绪继续道:“因着那件事情,鬼魄几乎不知,阿津还有我这么一个哥哥。一月以前,我在梳理冥司鬼魄复生名录的时候,意外看到了阿津的名字。我原以为她的死是因为冥界的动荡,不曾想……她竟是被这个混账活活化去通身的灵泽,痛苦衰竭而死的。杨正元这个混账的母亲害死了小妹与他唯一的孩子,小妹得知真相以后要为自己的孩子讨一个公道,而杨正元为了保住自己的母亲,不惜残忍灭口自己的发妻!”
话及此处,陆之道怨恨不甘地望向杨判,咬牙愤慨再道:“后来,承蒙女帝香泽泽被,小妹才侥幸从混沌之中复生归来。我本是想要将一切告发的!就算地狱司告不倒他,还有马面大人,还有司冥司,再不济……冒死闹到女帝这里,也是能为小妹博得个公道的!可……杨正元的母亲,这个混账的母亲,竟用我私替小妹轮回之事威胁于她,加之小妹她……终究也放不下杨正元这个混账。最终,我们协定,夫妻和离,杨正元替母受过,每日入地狱司十三层炼狱受刑三个时辰,刑期三百年。”
“这……若是如此……事情不就解决了么?”花衣女鬼狐疑,“杨判又为何要再杀阿津一次?”
“是啊!我也想知道,他为何还要再害小妹一次?甚至埋尸荒野!”陆之道眸色森寒的看向杨判,鄙夷又憎恶道。
新死的大头小鬼被一系列的惊天大瓜砸的,也有些飘飘然欲死欲生。他向着花衣女鬼的身侧挨了几挨,壮了一回胆,小声感叹:“若真如此这般,竟还斩草除根,未免也……太过狠毒了吧。”
杨判则是一脸茫然地看向陆之道。
先前,他惊怒交加了好几轮的脑袋,如今混乱的,就像一锅烧糊了的滚粥。
他恍然,所以……陆之道设局告他,只是因为他是阿津的哥哥?
所以……陆之道说了那许多奇怪的话,譬如骂他食言抵赖,譬如莫名提到他的母亲,只是因为他早已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们甚至还对此事达成过某种协定?
不对!这不可能!
若是这些事情真如陆之道所说的一样,曾经就发生过一次……他怎么可能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杨判抱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陆之道:“不可能!你说的两次……这……绝不可能!”
可是陆之道的目光那样的坚定愤怒,不掺杂一丝半点的谎言……再者说,若不是曾经历过一次,他又如何能这般清楚详细的知晓这样隐蔽的事情?
“不!那也不可能!你胡说!”杨判还是摇头,泪流满面地挨着阿津高度腐败的尸首,挣扎道:“那日……那日是阿津找上我的!她要同我理论我阿娘的过错,她还信誓旦旦的起誓,要将此事告发到地狱司去。若是我害死过她一次,若是我们达成协定,她又如何会来找我理论?”
“你胡说!绝不可能是小妹主动找的你!”陆之道也怒,“杨正元,事情都闹到了这个地步,你难道还想狡赖不成?”
“是我辜负了她的,是我罪大恶极,是我罪该万死,是我做的,我认!但是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认!我没有伤害过她两次,我没有!”杨判疯了似的,含血狞笑,“今日,你索性直接打死我吧!打死了我,我好下去陪她。”
“你!你以为我不敢么?”
陆之道握拳,欲再次动手,却被漓江幻出的袅袅香泽分了心神。
那些自虚空中蓦然绽出的浅浅香泽,落日烟霞一般,灵动聚散出杨判最后一次害死阿津的全部经过画面。
画面中,阿津与杨判曾前后脚路过了一家简陋的汤铺,并且都在那个简陋的汤铺里喝了一碗汤色粘稠的红豆年糕汤。
紧接着,阿津收到了小乞丐鬼硬塞给她的一封匿名信件。她读完那封匿名信件以后,颜色大变,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而后,她更是怒气冲冲的找到杨判,无视他的哭求,气势咄咄要他的母亲入地狱司承受自己应得的报应。推搡之间,杨判疯了一样掐住了阿津的脖颈,并覆住她的口鼻……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待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阿津的鬼体已然从正常的冰冷变成了常温……
“是她!是她铁了心,要我的母亲、她的婆婆,为她死去的孩儿偿命的。那天,我苦苦哀求了她好几个时辰,她却还是心狠,要到地狱司揭发我的母亲……”杨判又是埋怨又是愧疚地抱头哭诉道。
“可……那也是你的孩儿啊!”花衣女鬼倒吸了一口寒气后,略显震惊地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