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于稚秦整个人都失去了之前嚣张的大小姐气场。
她穿着看守所里统一的狱服,栗色的卷发只靠着一根皮筋压低绑在脑后,手指的美甲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养护,已经掉落了几片。
看到对面的翟诺北抬眼,于稚秦立刻涩然地藏起掉了美甲的左手。
请来公诉的律师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翟诺北从始至终只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于稚秦认识他很久,几乎从没见过他不穿西装的样子。
今天他随意穿了件黑色短T,双手交握,乌黑的眼睫一眨不眨看着她。
她曾经期望这样的眼神很长时间,只是自己幻想中,对方眼里只有深情,而不是冰冷。
回忆过去,唯一发现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眸真心地弯成月牙弧度的时候,总是和裴玟在一起的时候。
“你真的很喜欢她,是吧。”于稚秦骤然惨笑一声,打断了律师不断地逼问。
父亲早叮嘱过她,对方律师来问什么都尽量保持沉默,她已经让翟诺北无功而返了几次,却没想到他如此锲而不舍。
翟诺北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对感情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残忍的。
他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才刻意每次都坐在对面这样等她,为了达到目的,丝毫不顾及于稚秦的情绪。
于稚秦好不容易开口,是个好兆头。律师顿住,还没来得及给翟诺北眼神示意,对方已经开了口,神情依然平淡:
“你说裴玟?”
“我不知道,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于稚秦的语气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我比她漂亮,比她家世好,我也比她更懂你,更珍惜你,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我?你总要给我一个交待,让我死心。”
翟诺北抬起眼:“我不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我哪里好?”
于稚秦:“……什么?”
“我这个人自私自利,行事荒唐,还冷血至极,我哪里值得你做出这样天大的蠢事?”
她愣了两秒,没有否认他的质问,下意识回复: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翟诺北笑了笑:“你说的对,喜欢是可以不需要理由的,但是做蠢事却是需要的。”
“你绑架裴玟的时候,想的一定不是这件事为我好,而是为了你自己。”
“比起所谓获得我的什么好感,你更不愿意看见的是输给了裴玟,你以为做出这样绑架、设计□□的事情算是喜欢,其实只是你的借口,从始至终,你最喜欢的都只有你自己。”
翟诺北的语气很平淡,近几天公司的事情和于稚秦与那几个小混混的诉讼忙得他连轴转,连续几日都没有休息好,眼下已经可见一些隐隐的乌青。
于稚秦愣了下,还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
“你问我,为什么要喜欢裴玟,我很多时候也想问自己。”翟诺北浅笑着,“我很理解你,因为我们其实算是同一类人,我和你一样自私自利,比起喜欢别人,更喜欢自己。”
“但裴玟不是,她对别人的那种好,永远是不计回报的,有时候甚至简单的惹我发笑。”
翟诺北眼神逐渐轻柔下来,“所以我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凭什么敢喜欢她,敢握着她不放手,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你骗人。”于稚秦声音低了下去,“你为了她,连工作都辞了,这还算自私?”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瓣:“你花了这么大力气要我坐牢,我爸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也是我想要的,不是为了她。”
翟诺北垂下眼睛,略微出神。
“你想要的?你就这么恨我动了她,这么想看我坐牢,甚至不惜浪费自己多年在行业里打下的基础?”
“跟你没关系,坐牢是你的惩罚,这是我的惩罚。”
他言简意赅,偏头看向律师,“录好了?”
律师激动地握住录音笔,对翟诺北点了点头。
于稚秦瘫坐在对面,看着翟诺北起身要走,控制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翟诺北没有回头,甚至连身形都没停顿,径直离开。
今天依然艳阳高照,边津市入了秋,太阳却一天比一天毒辣。翟诺北随手戴好墨镜,和律师握手分别。
“翟先生,你曾经的成就我也有所耳闻。”律师微笑着,“只是我们做的再好,依然抵不上那些顶层人的一根手指。”
“因为这件事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太可惜了。”
“不可惜,正好边津市我也待腻了,是时候换个地方。”墨镜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他礼貌地向对方点头道谢,“于稚秦的这件事还多谢冯律帮助,合作愉快。”
律师笑笑,视线却突然越向了翟诺北身后。
翟诺北似有所感,跟着回头,看见了正立在自己车边的裴玟。
她好像出来的很匆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一身浅白色长裙配着一件轻薄的针织衫,眼圈微微泛着红,唇紧紧抿着。
翟诺北没预料到裴玟会出现在这里,平稳的心跳骤然失了节奏,留意到她通红的眼圈,更是有些手足无措般:
“你……”
“你刚才的意思是,你要走?”裴玟先发制人,打断了他。
她把手背在身后,半握成拳,拇指的指甲紧紧掐住食指。裴玟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起诉于家、辞职、离开,翟诺北到底还要瞒着她多少事?
他这几天都毫无音讯,如果不是她今天碰巧听到,他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告诉她?
律师识相地告别离开,留下翟诺北和裴玟两个人,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对视。
自从那晚在医院分别后,一方面是因为忙,另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裴玟,确定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之后,翟诺北已经许久没和她单独碰面。
此刻乍然被她堵住,他反倒像是犯人般,心里慌得没了主意。
尤其是看到裴玟的手这样背在身后,他都不用看,就知道她一定在用力地掐着自己,从小到大,每次需要克制情绪,裴玟总是这样。
食指经常会被拇指指甲掐出一道道红痕。
他几乎是瞬间败下阵来,摘了墨镜,大步走过来:“手。”
被他一提醒,裴玟才反应过来,她松了些力气,手却依然背在身后。
翟诺北很高,走到近处,裴玟只能仰着头看他,绷着脸的样子不自觉多了几分倔强:“你先回答我,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但应该是南方。”
边津是标准的北方城市,也就是说,翟诺北是铁了心要和她相隔上半个国家地图。
明明炙热的太阳还在头顶烤着,可裴玟就是觉得心底一片冰凉,她抬起眼,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的一点挽留:
“是因为于稚秦这件事,让你在边津无法立足的话,我可以写谅解书……”
翟诺北决定去南方,确实是因为于稚秦的父亲几乎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好在他曾经工作认识的人脉遍布天南海北。
既然已经赤手空拳一无所依,不如离开边津,去到一个于家管不到的地方,重新闯一闯。
只是这件事情绝不能让裴玟知道,他清楚,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把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他更不希望裴玟去写谅解书,她向来对谁都宽容惯了,但于稚秦这种恶性事件属于□□未遂,坚决不能姑息。
翟诺北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想把裴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眼前,他轻声:“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另一件吗?”
裴玟后退一步,躲开翟诺北的手,看着他还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脸上扯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终于忍不住把几天来一直扎在心里的事情和盘托出,话语直白:“是因为那天晚上亲了我吗?”
翟诺北骤然一惊,没想到她会这样误会,更想不到那晚的事情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问题,因为他确实还没有想好。
伸出去的手落空,这句话像是烙铁,烫的他心口直颤:“裴玟……”
对方慌张的表情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想,明明很想哭的,但不知道怎么,裴玟荒唐的只想笑。
她看着他,轻声说:“你就这么害怕啊。”
她其实很想问翟诺北,说一句喜欢她,对他来讲是什么很难堪的事情吗?
需要他为了逃避这份感情,付出这么大的努力吗?
朋友的边界早已经在他和她之间模糊不清,她越鼓起了勇气想伸出手去和他站在一起,他却一直在不断后退。
如果是像小靓推测的那样,他是出于对这段真挚友情的考虑,才如此小心翼翼的话,裴玟可以理解,可以等待。
但什么样的考虑却需要他必须冒着辞职的风险,离开边津?
或许,翟诺北的回避实际上是她最接受不了的另一种可能:
他根本不喜欢她,或者说只是有些好感,但看不上她。
那晚的吻或许只是因为愧疚和不安,或许是同情或别的什么,总之是她误会了。
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过往两个人相处所有杂乱的记忆忍不住反复在脑海里奔涌,动摇着裴玟的信心。
她怎么能想到,自己因为焦心他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用了最快的速度来找他,听见的却是他想要离开边津的消息。
想挽回的心在拉扯,从认识了翟诺北之后,她和他几乎从没面临过这样的分别。
或许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就是对她贪心的惩罚。明明做一辈子朋友,就可以相安无事,她偏克制不住去奢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