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周边景象越发昏沉，池照秋的手心不自觉出了一层薄汗，被裹在向云曜干燥的手掌里，有些湿热难受。
但她此刻顾不上在意这些，只是紧张地沉默望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小道，等待向云曜的问话。
“其实我差点陷进幻境中，无法脱身了。”
一片寂静中，向云曜突然开口，声音低缓：“多亏了池姑娘的提醒。”
“我？”池照秋微侧过头，瞧见他的下颌线与低垂着的睫毛。
他点头：“准确来说，是小时候的池姑娘。”
向云曜的眼睛盯着前方某一点，大脑有些放空，回忆起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路上有奇装异服的人们来往，还有像是马车却又比马车多了两个轮子的古怪轿子，在一条宽敞整洁的黑灰色道路上飞速奔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术法驱使。
向云曜刚踏进那个世界便被团团围住，所有人都好奇又古怪地打量着他，但他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十四岁左右的小池照秋。
她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看向他，但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很快扭头离去。
然而在与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向云曜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是：太好了。
看来他与向月枝的术法的确起了效用，虽然幻境没有被消除，但阴差阳错之下他进入了池姑娘本该进入的幻境。
既然不是针对本人的幻境，自然就更容易破解了，池姑娘应该没有危险。
心底的担忧消散，向云曜才迟迟意识到一件事。
幻境无法作假，这是池姑娘小时候真实生活过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显然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那么池姑娘……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呢？
向云曜无处可去，干脆在跟在小池照秋身后，寻找破解幻境的方法。
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小池照秋突然回头瞪他，手里抓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厉声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是坏人吗？”
“坏人？”
向云曜当时还有些懵，下意识道歉：“抱歉池姑娘，我不是故意跟着你，也不是坏人。”
“那你干嘛跟着我？又怎么知道我姓池？”小池照秋不依不饶，眼神和手里的石头一样尖锐。
向云曜后退一步，想了片刻后对她缓声解释道：“我在寻找破解幻境的方法。”
“幻境？那又是什么？”
她疑惑地歪着头，表情与池照秋之前扯着自己衣袖发问时一模一样，向云曜也不知怎么，明知幻境里万物都不过是过往记忆所化，但还是脑子一抽，半蹲下身与小池照秋平视，耐心向她解释何为幻境。
等向云曜解释完，望着小池照秋认真思索的模样才发觉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荒唐：和一个幻境所化的记忆幻象解释何为幻境，还告诉对方自己要破除幻境，要是让他姐知道，定会笑他头脑发昏。
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没想到池照秋却收起手里的石头，一双亮晶晶的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算了，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你不像是坏人。”
“今天是我生日，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生日？”
向云曜心脏停滞一拍，有些无措地望着她：“你......喊我什么？”
“哥哥呀，”小池照秋困惑地盯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带上了点同情，朝他走近几步，“不会从来都没有人喊过你哥哥吧？”
的确没有。
向云曜别说是妹妹，连年龄相仿的朋友都不曾有，池照秋还是他离开向家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生日是什么？”
小池照秋也没有在意他刚刚的失态，解释道：“就是庆祝我出生的节日，哥哥你要不要来？我正要去买蛋糕呢。”
“原来是生辰，当然可以，”向云曜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蛋糕，但还是一口答应，“我和你一起去买蛋糕。”
“那我牵着你的手，”小池照秋似乎看出他不太熟悉这个世界，十分体贴地扯过他的手掌，紧紧攥在手里，小大人似的教育他，“过马路要先看左边再看右边，等没有车了才能走，知道了吗？”
“好。”
向云曜顺从地跟在她身边，低头瞥着她专注观察左右的表情，小拇指的红线都被攥得有些发热。
小池照秋说的蛋糕店不算远，两人穿过几条街道，她便指向道路对面的一家商铺，晃了晃他的手：“看，那个就是我说的蛋糕店，看起来是不是特别高档？里面的蛋糕肯定好吃。”
向云曜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那家商铺门口摆着花花绿绿招牌一样的东西，他看不大懂上面的字，只听到小池照秋在旁边一字一顿念着：“进口纯动物奶油，天然健康。”
小池照秋的眼睛往价目表上一瞟，二百五十块一个六寸蛋糕。
太贵了。
她叹了口气，自己本来只打算买个切件小蛋糕，但身边这个大人一看就是个胃口大的，该怎么办呢？
小池照秋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买了个六寸里面价格最便宜，花样最普通的水果蛋糕。
“池姑娘，你的家人呢？”
向云曜双手接过方方正正的纸盒子，垂头盯着她纠结的表情，没忍住开口问。
“我爸妈忙着呢，我没告诉她们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们也肯定忙忘了，所以我们偷偷过，免得我妈妈知道了怨自己不关心我，说不定还会哭鼻子，可难哄了。”
小池照秋晃着向云曜的手，招手示意他蹲下，贴在他耳边神神秘秘说：“我们去公园的湖边野餐，我早就选好位置，连野餐垫都准备好了！”
她拍了拍背上的书包，朝他露出个得意的笑，似乎在说：我准备得周到吧？
向云曜不由笑了，自觉牵上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公园里的人不算多，平静的湖面如同撒了钻石般波光粼粼，不时落下一只白鸟，泛起一圈圈涟漪。
小池照秋使唤着向云曜帮她摊开野餐垫，在草地上铺平整，自己则从书包里掏出不少零食水果。
“池姑娘，野餐是什么？”
向云曜看着她将零食水果小心摆在野餐垫上的动作，有些不解。
她惊讶地飞速抬头瞟他一眼，低下头去一边忙一边回他：“野餐啊，就是去公园里躺在垫子上，吹吹风，吃些好吃的。”
原来是踏青，向云曜点头，看来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都与他所在世界里的十分相似。
说话间，小池照秋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堆在蓝色的布上，蛋糕也被摆在最中央，边缘围着的一圈红色果子瞧着十分讨喜。
她从一堆形状奇特的蜡烛中翻找出‘1’和‘3’两根蜡烛，小心插在蛋糕顶上。
“哎呀，我忘记带打火机了！”
小池照秋摆完了才发现这一问题，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眼睛耷拉下来。
“打火机又是什么？”向云曜歪头观察她的表情，猜测道，“是类似能打出火焰的物件么？”
小池照秋听见他的猜测，眼睛一亮，笑了：“你还蛮聪明的嘛，就是这样的东西，你有没有？”
向云曜思考片刻，缓缓伸出手指，流畅画出一道符咒。
只见一丝焰光闪过，那蜡烛上突然腾升出两簇火苗。
小池照秋眼睛瞪圆了，看看蜡烛上的火苗又看看向云曜的手指，‘哇’了一声，惊喜道：“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被池照秋夸奖倒是个新鲜的体验，向云曜眼睫微抬，笑着看她：“还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池照秋眼睛一转：“嗯......哥哥你会唱歌吗？”
向云曜错愕：“唱歌？”
“对，就唱这首，祝你生日快乐。”池照秋笑眯眯地凑近他，把生日歌唱了一遍。
向云曜从未唱过歌，只偶尔会哼上几段不成曲的调子，但他望着小池照秋眼巴巴的眼神，不等她撒娇央求，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太好了！哥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小池照秋双手合十，满脸期待对他道：“等我闭上眼许愿，哥哥你就唱这首歌。然后等我睁开眼吹完蜡烛再对我说‘生日快乐’，好不好？”
向云曜自然应下，注视着她闭上双眼，开口轻声唱着这首他从未听过的歌谣。
周遭太亮，但向云曜还是能看清映在小池照秋脸上的明黄色光点。
那双浓密的眼睫微微颤着，她的神情安定而专注。
很快，池照秋睁开眼，视线与他撞上一瞬，又垂目望向那两根蜡烛。
“生日快乐。”向云曜轻声祝贺，问：“池姑娘许了什么愿望？”
“当然是祝愿我爱的人们身体安康，平安无忧了。”
和之前的回答一模一样。
向云曜眉眼舒展开，帮小池照秋把蛋糕分好，看她小心切出其中一块放在一个圆形的白色纸盘上，递到自己面前：“来，快尝尝这个动物奶油的蛋糕好不好吃。”
向云曜不懂动物奶油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十分贵重，否则小池照秋刚刚付钱也不会是那副肉疼模样。
乳白色的奶油粘在勺子边缘，向云曜凑近闻了闻，闻到一股散着香甜味道的清香。
入口也是其极其柔软的清甜，他忍不住眯起眼，跟着小池照秋一起靠坐在树干上，吹着微风。
头顶茂密的树叶正好遮住了刺目的阳光，只有零星几块光斑停在身上，暖哄哄的。
“还挺好吃的，”小池照秋嘴边沾了点奶油，她伸出舌尖小心舔去，手指在唇角擦了擦，“应该是真的动物奶油，嗯，不亏。”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睫上跳着几点光斑：“怎么样，哥哥你觉得好吃吗？”
“很甜，很好吃，”向云曜点头，望着头顶飘下的落叶，问道，“池姑娘喜欢甜食？”
“当然喜欢，”小池照秋理所当然道，“我以前为了吃糖还专门去学了糖画呢。”
她一手托着盘子，另一只手比划：“我画的最好的是龙，其次是蝴蝶，可惜在这里没有画糖画的工具，不然我能给你画一个。”
小池照秋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已经给我画过了，”向云曜轻笑一声，侧头望向她。
小池照秋有些惊讶地扭头，凑到他身边：“我给你画过？画的是什么？”
“一只……不，四只鸟雀，看起来很能飞的那种。”
不知是不是此刻气氛太过惬意闲适，向云曜的语速慢悠悠的，语气像是微风一样又轻又柔。
他靠坐在这蓝色的野餐垫上，头顶是繁密的树枝，四周微风轻拂，远处传来细碎的人声，偶尔湖面响起几声鸟叫。
太阳将他晒得太舒服，一个念头突然钻入脑海：如果时间就此定格就好了。
这个世界里没有妖物，应该也没有阴谋与牢笼，只要一直待在这里，池姑娘或许就不会再遭遇危险。
但是身边的女孩去突然直起身，侧头望向他：“哥哥，你是不是该走了？”
向云曜被她这句突兀的话惊得大脑空白一瞬，目光直直对上她认真的眼眸。
“……什么？”他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不是你说你在找破除幻境的方法，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
向云曜彻底醒了，晒在他身上的阳光瞬间失去温度，连清风都阴冷无比，他眼神微凝，盯着小池照秋不动。
眼前人分明是幻境中的产物，周边的场景也好，小池照秋也罢，都是幻境用来留住他，使他深陷其中的手段，怎么会提醒他这是幻境？
他目光灼灼，缓缓倾身靠近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你真的是幻境变化出来的幻象么？”
“我就是我呀。”小池照秋笑了，站起身望向前方，“谢谢你之前的解释，虽然不清楚前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会往前走。”
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这还是向云曜第一次见到幻境的幻象产生自己的意志，他愣愣望着她潇洒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回过神后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池姑娘。
他起身，没再看野餐垫上还剩下大半的奶油蛋糕，转身向小池照秋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池照秋所在的位置。
“总而言之——”
向云曜简单讲述完自己在幻境中的经历，点头总结：“是你让我往前走的。池姑娘，我当时其实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