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声音有些喑哑，池照秋不敢细想，连忙尴尬地缩回脑袋，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身侧。
她欲盖弥彰似的咳嗽几声，正色道：“抱歉，向公子。对了，其他人去哪了？”
“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施法引出一根红线，跟其他人都断了联系。不过也是我和我姐不够谨慎，没想到那人手上竟有蜃珠。”
似乎是猜到池照秋想问什么，他补上解释：“传闻蚌精孕育出的蜃珠蕴含了天地之力，借由术法可塑造出一方能够回溯时间的幻境小世界。”
池照秋听着向云曜解释，快步往红线指引的方向走去，抬头往前望，隐约能瞧见最前方似乎有微光在闪动。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正处在幻境之中，而这幻境中的景象则是由我们过往记忆所变，不过关于这蚌珠的一切传闻都只在书中记载，我也不清楚该如何破除这幻境，或许等我们汇合后……咦？”
“怎么了？”池照秋脚步顿住，不安问道。
然而红线那头却没有任何应答。
“向公子？向公子你还在吗？能听到吗？”
四周一片沉默，池照秋大拇指忍不住在红线上摩挲，见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在最前方闪烁的微光炸开，忽地向她这边聚拢，眼前的黑暗被一段段驱散，眨眼间，黑暗退去，面前天光大亮。
咦……？
她面前出现了一条绿荫小道，蜿蜒着拐入一处竹林。
一阵清风拂来，微凉的空气中裹挟一股雨后竹林的清新气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沁人心脾。
细碎的金光跃在竹叶上，像是谁失手泼了金箔般，无意间绘成了一幅鎏金画，池照秋手指微动，目光不自觉被那些光点吸引，顺着小道往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内静谧清幽，除却身后传来的几声清脆鸟啼声，以及耳边风拨动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其他声音。
因此人声在这片宁静氛围中就显得格外突兀。
“你是谁？”
稚嫩且带着股朝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照秋条件反射想要回身抽出匕首，然而目光在触到面前人眼眸的瞬间，不由愣住了。
面前站着的小公子有一双清澈的眼，有些圆润的脸颊透着股青涩稚嫩，嘴角微微往上翘着，瞧着十分讨喜。
“向公子？”池照秋迟疑地上前一步，歪着脑袋，有些不确定。
小向云曜也不解地歪过头，盯着她：“姐姐，你在叫我吗？”
姐姐？
池照秋猛吸一口气，捂着心口结巴：“你……你叫我什么？”
个头只到池照秋胸口的小公子望着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声音脚步一齐轻快地向她扑来：“那些大人的确都叫我向公子。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儿是向家禁地，寻常人不得入内。”
“我……走错了路，不知怎么就晃悠到这来了。”
池照秋挠挠头，仗着是幻境，十分敷衍地扯了个谎。
小向云曜看破不说破，经过池照秋时飞扬的马尾被风吹粘在她的衣袖上，拂过手臂，有点儿痒。
池照秋的目光追着那几缕发丝朝前飘去，望见小向云曜回头朝她招了招手，眼里满是期待：“既然都来了，那姐姐要不要看我练剑？”
“好啊。”
红线指引的方向正好与小向云曜示意的方向一致，池照秋干脆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前行。
“向公子，你平时都在这里练剑吗？”
小向云曜点头，抬手指向小道的尽头。
一个小小的院子出现在那儿，立在茂盛的竹林里，看着有些年代了，四面白墙都有些泛黄，甚至破开几道裂口。
“那个是我住的院子，我平时就在院子里练剑。”
池照秋讶异道：“你住的院子？怎么会？向公子你身为向家家主之子，怎么会住在禁地里，还......”
住在如此破败的院子中。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因为小向云曜的眼睛耷拉着，像是被雨淋湿丢弃在路边的小狗，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轻风带起一阵沙沙声响，周围沉寂下来。
池照秋有些慌乱地瞟着小向云曜微抿的嘴角，正斟酌要如何跳过这个话题，就见他双眼一眨，望向她。
“我是向家养子，”他道，“所以暂住在这里。”
向云曜......是向家的养子？
这个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外。池照秋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竹叶缝隙间漏出的点点金光洒在两人身上，照进小向云曜清澈的眼里，将黑色的瞳仁染上一层金棕色的暖光。
他低着头，眼梢弯起，笑道：“不过大家和家主都是极好的人，我住在这里只是因为她们想要保护我，并不是苛待我。”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温暖，但池照秋的眼睛却莫名有些发酸，心里沉甸甸的，只能扯扯嘴角，勉强回应他。
“......我怎么感觉姐姐你看上去好像有些难过？难道是因为我吗？”
小向云曜蹙眉盯着她的眼，刚扬起的嘴角落下了，似乎有些不安。
他抬头张望一圈，想了想，开口安慰道：“姐姐你别看这个院子破败，但这整个禁地可都归我管，哪颗树上有鸟巢，哪个树洞里有松鼠我都一清二楚。对啦，姐姐你想不想去看松鼠？想不想看鸟雀跳舞？或者其他的......姐姐想看小猫吗？是黑白色的小猫，你肯定会喜欢......”
明明小向云曜看着才是该被安慰的那个，此刻却急切地拱到她面前，一双眼关切地望着她，嘴里还不停歇地往外冒字，绞尽脑汁想逗她开心。
这副聒噪的模样和长大后的向云曜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似乎是更黏人了些，池照秋还在心中感慨万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已经拱到她手边了。
“云曜，这是谁？”
池照秋刚抬手想摸摸他的脑袋，院子外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清冷而凌冽。
她抬眼望去，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手提银枪直指着她，看那副样貌，应该就是小向月枝。
但她的气质却与池照秋所认识的向月枝截然不同，瞧着要更加凌厉，更加锐利，像是一把刚开刃的利剑，丝毫不收敛它的锐气与杀气。
“姐，你来了。”
小向云曜一边热切地打招呼，一边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池照秋身前。
他瞧见小向月枝不太友善的目光，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姐姐，好像是迷路了不小心走到禁地来了。”
末了还添上一句：“我觉得她不像是坏人。”
小向月枝听后不可置信睁大眼，狠狠瞪他一眼：“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来人，你竟然就这样放任她在禁地游荡？站得离她这么近，还不快来我身边。”
“哎呀，英雄不问来处嘛，”小向云曜软下声音，带了些央求意味回道：“这禁地也只是一片竹林，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陪我一起玩。姐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告诉家主呗。等我带她看完小猫就送她出去。”
小向月枝轻啧一声，枪尖荡起一股风直接将他扫开，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在落叶堆里狼狈打滚的小向云曜，银枪破开重重竹叶，直冲池照秋而去。
池照秋被她身上明晃晃的杀意惊到，侧身擦着枪尖险险避开这一击，一手探入怀里匕首，精致的刀鞘落在地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露出那短而锋利的刀尖。
栽进落叶堆里的小向云曜爬起身，刚想提剑上前帮忙，就一眼望见了池照秋手里镶着湛蓝宝珠的匕首。
他疑惑道：“咦？这不是我的匕首吗？”
小向月枝手中银枪顿住，她瞧清那柄匕首后声音忽地拔高，瞪向池照秋咬牙道：“你抢我弟弟的东西？找死！”
“这不是我抢的，是向公子送我的！”
池照秋高声解释几句，连忙避开迎面甩来的几道光鞭，尽管她的反应已经算快，衣袖上还是留下了几道刮痕。
“胡说！这是我弟弟最宝贝的匕首，怎么会随意送人？”
又是几道光鞭甩来，池照秋正要举刀格挡，身侧却闪来一丝寒光，小向云曜横剑上前，咬牙生生抗下了这几鞭，手臂都被震得发抖。
“云曜！”小向月枝惊呼一声，慌张收回光鞭，一时间连池照秋都顾不上了，冲到他身边：“你还好吗？”
小向云曜却露出个狡黠的笑，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另只手顺势拉住小向月枝的手腕左右晃着：“姐，我都跟你练了这么久了，不至于几道鞭子都接不下来。”
“还有——这位姐姐真的不是坏人，也没有抢我的匕首。”
“那她手上的匕首是怎么回事？”小向月枝狐疑地盯着池照秋，手上的银枪蠢蠢欲动。
“或许就是我送给她的吧，”小向云曜却一点怀疑池照秋的意思都没有，笑眯眯道，“既然她不想解释，那就相信呗，世人皆有苦衷嘛。”
“这句话哪里是这么用的。”
小向月枝嘟囔一声，上下打量池照秋一番，与她僵持了片刻，还是收起了手中银枪。
就这样？不打了？池照秋一脸懵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刀鞘，伸手拍落上边的竹叶，心里嘀咕：少年时候的向月枝还真是捉摸不透。
她将匕首放回怀里，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向姐......咳，你相信我了？”
池照秋试探地看向小向月枝那双锐利的眼。
“怎么可能。”
被银枪破开的竹林洒下大把的光，淹没了少年半边脸颊。
她微扬下巴，那张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张扬的傲气：“但你赢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