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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天上掉下个桃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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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斜观坐落在且歇山腰,青石长阶蜿蜒而下,山门豪放而飘逸书着“且歇”二字,笔力炯劲,洒脱不羁,千百年风霜赋予其古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青斜观内桃花是京郊一景,山脚下便远远望见山腰处灼灼之华。现在天色还早,云雾尚歇,桃花生于云烟深处,古观藏青瓦一角,又见且歇山溪水流深,泻于奇石之下,汇成三两小洼,洼中锦鲤数条。真真可称水墨入画,不负“且歇”二字。

马车歇在山脚,宋临江由侍女扶出马车,忽然见一青衣小道从雾中而来,莲花冠束发,右手抱一束桃花枝,拾阶而下,面如冠玉,人似谪仙,未语三分笑意。他凝视着人群,向其一一步步走来,递出手中沾满细细水珠的桃花枝。

他说:“小道俗家名唤陆逢扬,昨夜星辰入海,得知娘子前来。”

一夜灯如夕,东风花吹皱。元夜灯市,流水人群,戴傩面的少年折枝幽兰,宋临江恍惚接过花,正如此时,此情此景一如往昔,浮云苍狗,天地都作看客。

陆逢扬先向孟氏作揖,调皮一眨眼,笑:“过年好呀,贫道先给老夫人拜个晚年。贵府养人,过了个年老夫人又年轻了。”

“过年好,道长莫折煞老身,”孟氏被他逗笑了,吩咐青竹给他一个红包,客套道:“多日不见,道长又长高了。”

他又向宋平邑行礼,问小娘子、小郎君安,后引诸位上山,边走边向太傅和娘子们介绍青斜观。齐萋媛与颜玉和只是妾,不能与主子一道,落在后头几步。奈何孟氏在,齐萋媛再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传说仙人乘醉而至,见山景清秀,山腰飞霞入雾,山人自在随心,兴而题字且歇,在此隐居。青斜观本叫且歇观,后人觉得既是道观,理应出尘脱俗,取“且歇”的留客意味太浓烈,改换成了“青斜”。“现在是且歇山桃花盛开的好时候,或许是仙人的缘故,且歇的桃花长得比别处更好呢。而且观中桃花求姻缘也更为灵验,慕名之客无数,两位娘子若感兴趣,可以去玩一玩。”

宋明玉连着几夜睡不好,齐萋媛受尽折磨的惨状历历在目,再宽的心都容不得宋临江的存在了。此时看见她手里的桃花,当即冷笑一声:“我瞧着贵观桃花当真灵验至极,还没上山祈福呢缘分就自己送到手上了。”

孟氏脸一下就阴沉了。若是堂堂郡主与一个小道士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次日御史弹劾相府家风败坏的折子就能出现在官家案头。

宋临江算半个皇室女,生母早逝,但宫里自有嬷嬷亲自教养,更是郡主封号,宫里的意思分明是宋临江来年的婚事由官家做主。

宋家早早衰败,只落得一个虚有其表的世家名头,科考出身的中书令位高权重,却不能世袭,对皇帝毫无威胁,若能娉宋家女为王妃,日后无论她是不是皇后,既能不下风头正盛的世家年面,又能稳住天下寒门人心,平衡举子与世家。更不用说宋临江治家严谨,小小年纪便闻名京城。为此,孟氏始终不松口宋临江的婚事。

她似笑非笑,扫了宋明玉一眼,拍了拍扶自己的宋平邑的手,说:“我老了,看顾不到府里许多,齐夫人平日里都是这么教姑娘的?难不成还要江儿一个丫头教妹妹怎么说话?”

她的话犹如一记耳光刮在宋明玉和宋平邑脸上,火辣辣的。后头的齐萋媛听不见,快几步只来得及瞧见自己女儿面色不对,立刻认定孟氏和宋临江欺负宋明玉,用手绞着帕子,心中暗恨:可别让老太婆和小杂种落我手里了,否则必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宋平邑不敢反驳母亲,诺诺说不出话,只能眼色警告宋明玉一番。

陆逢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笑不恼,接下这个话头:“承娘子吉言,小道修入世,若能与各位施主结下善缘,是小道的福分。”他对老夫人说话,余光留意着宋临江。

宋临江在看风景,桃花一上一下落在手心,像是在走神。她忽然迎上陆逢扬,对他温柔一笑,似乎知道他在看。陆逢扬目光似像被烫了一下,收回余光不敢再关注她。宋临江不害羞,长久看着他,直看得小道士耳根、脖子绯红一片,无声轻笑,终于移开视线。

好久不见啊,陆逢扬。

宋临江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

穿过三扇山门,七八翘角小亭,重石掩门扉,青斜藏在绯色深处。风吹过道观,屋檐下挂满的铜铃摇摇晃晃,叮咚作响,厚重绵长。

道观隐隐绰绰传来唱经声,观门处守着一老一小两位道长,他们先向陆逢扬见礼,后取柳条蘸水,各唱一句“福生无量天尊”,然后依次点撒在众人上空。孟氏合掌回礼,也唱诵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其余人有样学样。

待行礼结束,老道士笑道:“老夫人来了。宋大人和各位夫人姑娘的房间已经备下,清玄,”一小道童应,“请夫人娘子们随他去,稍作歇息,片刻会有人送膳到各位房中。”

他又朝陆逢扬道∶“小师叔今日得闲了,师父到处找您呢。让我传话给您,他在大殿等您。”

人群很快便散了,宋平邑扶着孟氏,跟着老道慢慢走到常住的房间。路上,孟氏缓缓说:“道长,故人常到访梦中,该作何解?”老道模糊猜到她的心病,安慰说:“贫道力薄,修为低微,不能帮助,三藏法师云游归来,老夫人可去后山无亭得解。”

孟氏惊喜,重问道:“道长说的可是三藏法师?”

“是。”

这位盛名远扬的三藏法师,是青斜观前观主的挚交,精通佛道之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官家早年为皇子时都亲自求他解惑,宋平邑侍奉君主也略有耳闻。

传说他得仙人点播,谈佛论道极其厉害,常常一语解困,而最为人称赞的是他筮卜一术,神机妙算,十卦九灵。可惜四年前三藏当众砸了自己的神算匾额,再不卜算,继续四方云游去了。

世人鲜少能找到他,唯有且歇后山,也许能碰碰运气。

时世崇道抑佛,三藏作为一个云游僧,与青斜观道长成了知己。前观长仙逝,留在且歇后山。三藏便在其附近建了个小屋,陪伴友人魂灵。

宋临江一踏入里间,茶香凛冽,扑鼻而来。屏风后坐着的人影倒了一杯茶,温和说道:“岭南的苦丁,日出时分的山泉。尝尝。”

丫鬟峨眉此刻已经不动声色贴近宋临江,笼在袖中的双手已经握住匕首,露出一缕刀锋。

宋临江摆摆手,让她好好呆着,随后绕过屏风,径直坐到他对面,任他为自己斟满茶,笑道:“大名鼎鼎的三藏法师,不在你的无亭,来我这小女子的房间做什么?”

“渡人。”

闻言,宋临江笑了:“怎么,你堪不破六尘,就要杀我了?”

他们二人也算旧相识,四年前十二岁的宋临江走丢,误闯无亭,三藏见她少年老成、气质不凡,一时兴起为她看相算命,正是这场卦砸了他多年的招牌。

三藏问她姓名生辰,掐指算出这孩子命格带煞,夭折之相。

宋临江看出他说不口的谶言,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他,笑说:“你不妨再看看?”手心翻转,凤凰于飞。

她玩了好几回,三藏愣是改了好几次的卦。

宋临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法师,一双囹圄之眼,瞧清楚墙缝井砖的走向了吗?”

自此,三藏游历世间,遍观人情,砸了匾额。

三藏认真道:“我只有帮你这个了。我下手会很快,你不会痛的。”话还没讲完,峨眉已经用匕首刺破了三藏的后颈,血珠滑入衣领,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线。三藏却不在乎这个。

宋临江抿了口茶,被涩地眉峰微蹙。她放下茶杯,摇摇头:“你还真是个疯子。不必了。峨眉松手。”峨眉立刻撤下匕首,藏入袖中,退到宋临江身后,再次化作默默无闻的小丫鬟模样。

“陆逢扬是谁?”

“不知来处,不知去处。”三藏答。

道士们早课已经结束,小道童引着宋明玉来到主殿。

青斜观主殿右侧写着“大慈大悲救难圣神妃”,左侧写着“降妖除魔渡厄战神君”。主位供的是一尊仙子,鎏金题字“玉降真仙”,通身金灿,不可直视。侧位的神仙,铜字题“松石仙君”,带着黄金面,仅露出一双黑琉璃珠做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下方。像是一对夫妻。

绕了一圈,每一尊神像都俊秀至极,没有一笔瑕疵。这些神像雕刻的栩栩如生,处在殿中,竟无端感到被凝视的错觉。神殿反倒瘆人的慌,宋明玉待了没一盏茶时间便出殿去看桃花。

桃林灼灼芳华,似人间霞蔚。宋明玉孤身一人漫步其中,行到桃花深处,风过落下一阵桃花雨。

近几日查红颜散竟追查到南蛮苗蛊沼泽,如今她只是相府庶女,没有可用的人手,亲自去一趟苗疆又不放心娘亲。这条线眼看就要断了。可谓是愁煞宋明玉了。她穿越到古代,处处拘束,现在没人看着,她坐在地上,以手支颐,长叹一口气。

“古人云‘人面桃花相映红’,诚不欺我。美人何故叹气?不妨与我说说?”

面前突然垂下一颗头来,宋明玉受到惊吓,出手迅疾将他从树上一把拽倒在地,手按上他的咽喉。

“你是谁!”眼里全是属于特工的警惕与狠意。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能给出一个好解释,下一秒宋明玉就将掐死他。

他举手投降,颤巍巍说:“我,我就是来青斜观玩的,道士说我的姻缘在后山,我就在桃树上等,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就遇到你了。我真的不是坏人,你,你松手哇……”

宋明玉观察此人,衣着锦绣,左佩白玉铛,右挂容臭,手上戴了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碧玉扳指。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这人贱兮兮地陪笑着,脸上沾满花泥,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人眼睛清澈天真,一眼就能看穿,没什么坏心。

宋明玉松开手,向他道歉:“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少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用袖子擦脸上地泥,宋明玉看不过去,递上自己的手帕。少年“哎”一声,接过手帕擦脸上的泥,擦净了,才规规矩矩做了个揖,赔礼道歉。

“我,我叫孙渚,鄯州刺史孙家排行老五。敢问娘子芳名?”

“没什么芳名不芳名的,宋明玉。”宋明玉摆摆手。

“哦哦哦,原来是太傅家的宋二娘子,失礼失礼!”

宋平邑还有个挂名官职,太子太傅,虽然太子还没定,不过不妨碍皇帝给些类似衣服尊荣的表面赏赐,其他人听过也不在意,只有皇室子弟为拉进关系去叫一声“太傅”。宋明玉还不如熟悉古时候的官职,若是深谙此道的人听到他的称呼,立刻就能摆出一张谄媚的笑脸去讨好这位郎君。

孙渚自称自己与家人不和,上头两位兄长欺负得狠了一气之下偷跑来京城外祖家。他花了仅剩的二两钱被山脚下的瞎眼半仙蒙上桃林等姻缘结果等来了个河东狮。当然这话可不敢说给宋明玉听。现在他又饿又累,还被宋明玉抡到地上,说着说着就委屈了。

宋明玉自己愧疚在先,正巧在后山,兔子肥硕,游鱼鲜嫩,拉着他亲手抓了只兔子,又捞了条鱼,拿孙渚装饰着各色宝石黄金的匕首处理食物。没有调料和火折子,宋明玉悄悄叫花语送来,三人在后山吃了顿鲜肉,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各自去处。

孙渚目送主仆二人的背影,直到看不清人,他一脸天真浪漫的神色一瞬间就收敛了。不远处侍卫翻身下树,单膝下跪,尊称“殿下”。

“孙渚”,或者说成渚,他饶有趣味道:“相府的宋二娘子,有意思。母妃想为我娉相府的女子,都姓宋何必非郡主不可。”

成渚与侍卫转身下山,离开了桃林。

花语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会儿紧张地拉着宋明玉的衣袖求她千万不要跟大娘子和齐萋媛说自己帮忙的事,一会儿又兴奋的四下张望赞叹水潭怪石嶙峋,天工巧匠。宋明玉听的多了,也就习惯她的聒噪。殊不知这番话在她眼皮子底下原封不动地传到宋临江耳中。

宋临江正在弹琴。一旁丹彤就着苦丁嗑瓜子听下人传话,一边上火一边降火。

“能这么闲情逸致的,应该就是五殿下成渚了。还真是老样子,只会在妇人身上动歪心思,上不了台面。”丹彤吐壳,“这个时候叫我过来,是找到……那尊大神了?”

“今日上山的不止成渚一波,有三藏在前作幌,你也能多呆一段时间。殿门口戴莲花冠的少年,你瞧见了没?”

“看到了,模样不错。”

“你丹青很好,将他的画像拿去江湖上悬赏人头。”宋临江慢条斯理拨了一串长音。

丹彤很清楚她的目的,江湖悬赏令自然是能杀陆逢扬最好,杀不了不过提前逼他离观,打乱他的节奏,让他没法恢复元气,给大家争取足够的时间。

一曲终了,宋临江下令:“成渚的野心已经彻底显露了,有我这个好妹妹来做导火索,不愁几个殿下斗不起来。让紫鸢动手吧,陛下劳累这么些年也该歇歇了,这场兄弟阋墙的戏没有看客演得可不尽兴。

“丹彤,你留在京城很长了,还是回你的陇西。朝廷军粮减半,怕是不止是‘西北王’的心要出燕门关了。“

乌云翻涌,风雨欲来。

拨弦泄声,她十分应景地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陆逢扬心有所动,循声而望。天色暗沉,看不清他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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