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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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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镜拢住手中金铜,问道:“老龙王七曲八拐地赠我宝器,心里有甚么思量,是不是?”

秦恕眸光骤黯,肃然点头道:“自然是有。”李镜忙道:“那何不把用意跟我明说?”秦恕想了一想,说:“那我便明说了罢。”便朝他一勾手,示意人凑低身来。

李镜见状,便俯首附耳,凑将上前,秦恕忽拖长声道:“我看不过他欺负小太子啦!”便自抚膝大笑起来,竟有些癫狂之态。

李镜满心认真要听,不防听来这么一句话,脸上赫然,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他知秦恕不愿详述,不好再追问,只得说:“老龙王不愿说,那就罢了,这宝器权当小辈替你收着,要取回时,只管着人来跟我讨就是。”便将那金石琳琅纳在袖里。

秦恕见他受了,捋须笑道:“送了给你就是你的东西,断断没收回来的理。”

李镜摸不着他心性,应付不住,就说:“老龙王没别的话嘱咐,我这就去唤东唐进来。”

秦恕叫住:“不急。”又挫身凑前,伸手去够李镜眉间。李镜微微吃惊,身体后靠,意欲躲开,秦恕却一手攥住胳膊说:“小太子别怕,坐好些,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疗得如何。”

李镜刚才听东唐君的意思,是要秦恕给自己看镇神钉的伤,心头一宽,便应了声“有劳”,将阖眼蕴神,坐得笔直不动。

秦恕将手掌覆在李镜额前,中指微曲抵住眉间。李镜被他指腹一碰,冷得如寒冰点骨,不禁微微蹙眉。秦恕说:“兴许有一会儿难受,小太子可要担着些呀。”话音刚落,一股森寒已自眉间倏然直打入李镜心腑。

李镜半分未曾准备,那大痛就似猛刀直刺,霎间翻山倒海般扑噬过来,连缓慢煎熬的过程都没有,一下将人神志炸得粉碎,李镜唇脸顿时煞白,浑身战抖难止,痛得声音都抑不住。

外面东唐君听到李镜极短促又痛苦地一声呼,心中紧揪,急忙推门就进,正见李镜颤巍巍坐在椅上,身体往前一斜,就要跌倒下来,东唐君急上前一拥,将人紧紧搂入怀中。李镜似魇着了一般,拼命揪住他襟袖,似挣未挣,痛呼不止,东唐君使尽浑身力气将人制住,沉声哄道:“小太子别怕,不痛了,别怕……”

李镜满眼混沌,又渐覆上一层微薄水色,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看着哪处,浑身簌簌颤抖,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唤道:“阿潭阿潭……我是不是……睡醒过来……就不用满腔心思都念着你了?”

东唐君整个人僵住,凝神看着怀里李镜,似被摄去魂一般。那时万千情话附耳,信手弃之也能心无微澜,如今仅这只言片语,却在心底翻出了瀚海重浪。东唐君神色倏然如冰森寒,周身戾气骤结,只觉满腔心绪按捺不住,似要冲破胸膛而出,他抵在李镜耳边问:“你不是说你第一眼就喜欢我么?”

李镜没听见一样,痛得汗湿重衫,只木然看着某处,双手攥着东唐君衫襟,颤栗个不住,仍旧道:“是不是……是不是……你待我好……待我不好……我都不用念着你了……”

东唐君贴在他耳边,温声说着,那绵绵话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决意:“你总归得念着我的,你满心恨意一清,我还上得你心头。你总得念着我的,小太子……”

李镜痛苦摇头,惨声道:“我不要……我……”终是抵不过那痛楚,软软靠在怀里晕睡过去。

东唐君伸揩着浸得湿润的眼睫,俯身吻在他眼角。

自那三离绝世阵出来,未舍得叫这小太子哭过,费尽心思护了几百年,却还因这事叫他难受。东唐君将人搂得紧实,阖眼平静许久,才将人抱到侧榻上去轻轻放下,与秦恕问道:“爷爷对他做了甚么?”

秦恕笑道:“你问我对他做了甚么,怎不问你自己对他做甚么?你叫我看看人,我自然得走一转他三魂八脉,才知他玄珠精魄是个甚么状况。”他顿了一顿,微微仰首,双眼似端量着东唐君:“你放心,等人醒过来了,不过梦魇一场,你对他作的那些旧事,他仍是半分记不得。”

东唐君却不在意,只问:“他现在可大安了么?”秦恕说:“他这身骨得了‘九转青霜丹’,玄水珠的伤用不着廿年就可将养好了。”东唐君喃喃道:“那就好了。”

秦恕一双眼映着烛火,炯晃如皦日,叫人不能直视。他叹了一声,说:“当初你害他身魄折损,来问我怎样治,距今也有好几百个年头了。这丹药寻了好久,总算让你找得来,这也算你有这福分,能将欠下的还他。”

东唐君低声附和:“爷爷说的是。可只怕还不够了……”秦恕沉了沉眉,招手唤道:“阿潭你来,我还有话问你。”东唐君应了一声,忙起身走到跟前道:“阿潭听爷爷问。”

秦恕说:“这‘九转青霜丹’是青元天君所有,那苏青元为人脾性古怪,轻易不救人,加之这丹药能固魄锁魂,是专为取镇神钉而制的,只造了三颗,若平白无故叫他交出来,他是断断不肯的。你实话告诉我,是怎么弄到的?”

东唐君坦白道:“回爷爷话,这丹药并非强骗索诈得来,是青元天君甘愿与我交换的。只是其中使了一段不高明的法子,不敢与爷爷说。”

秦恕心知他行起事来,有些手段刁猾凶横,他不肯说,那就不提也罢,便点了点头,转口道:“小太子虽旧伤得疗,但你要收归四海,便无异于要他覆族全亡,他若跟你不共戴天,挣个鱼死网破,到时你待怎样?”

东唐君看了看睡在一旁的李镜,似早有主意立在心头,沉色道:“事成之前,由他怎么样都好,事成之后,他就不用再想。”

秦恕道:“你若想将人囚住,等事成之后,还使个法子叫他忘得一干二净,只怕不能够。这回可不是在你那‘三离绝世阵’中。你就不怕错算一步,两者俱化为乌有么?”

东唐君沉吟半晌,徐徐道一句:“我一步都不会错。”竟似细细嚼化了这句话,再一字一语、清晰确凿地吐出来般。

秦恕闻言放声大笑,一时声震屋宇,他笑停下来,忽然抚着膝说:“阿潭,我将金石琳琅给他啦。”

东唐君微微一讶,脸上有不解之色,语气却甚温和地问:“爷爷何苦要将这样好的宝器给他?” 秦恕笑道:“我就爱给他,难带还不给得?你是怕我害他?还是怕我坏了你事?”东唐君道:“爷爷秉性落拓堂正,若爷爷要坏我事,不必等至今日。”

秦恕哼哼一笑,说:“落拓堂正……落拓堂正又有何用?那是你高看了我。”话到此处,忽神色黯然,浑没来由地忽道一句:“所以,我给你提过极洲的那件事,你是立了心不答应的了,是么?”东唐君朝李镜微微侧目,决然低头道:“是。”

秦恕重重地“唔”了一声,续道:“那好……你既承父命,又有天令在身,于私情或大义,我都说不得你。不论你以后是归籍上霄,还是有甚更大作为,你都不用再来看我了。”

东唐君闻言大惊,急忙两步上前,一揭衣摆跪倒在地,肃然道:“爷爷向来待我如亲出,这话是要置我于甚么境地?盼着爷爷恕我。”秦恕沉沉而笑,指着他说:“此事若成,你立四海收归之功,归籍上霄,就是摇光太子了,我等下界仙神如何恕你?此事若不成,我恕你甚么呀?起来罢!”

东唐君仍直身跪着,不肯置一词。秦恕听不见他答应,也不再劝,径自道:“你走罢。等小太子醒转过来,带着他走。”说着扶住靠几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东唐君自后头低低应了声“是”,那单单一个音字,夹着半分凄切,半分决绝。他回身朝着秦恕背影,叩首跪拜三下,以头点地,良久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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