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牌只在他抬手那一刻显现,他放下手时令牌瞬间消失在他手心。
秦先:“阴泉司你可以理解为,地府在人间设立的公务员机构,我可以帮你,但是有条件,你要把这个村子中的事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告诉我,并且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林华的神色在他拿出令牌那一瞬间立刻激动起来,他隐藏在眼中深处的疲惫在那一刻也显现出来了。
就像是一个负重的人,在雪中踽踽独行良久,满天大雪飞扬,他身上被雪盖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在风雨交加,弹尽绝粮的前一刻,找到了避风屋。
他露出一个苦笑:“这个村子的故事,太长,罪孽太深,一时半会讲不完,我还是先讲我的诉求吧,你能不能救救,我的女朋友。”
秦先点了点头。
他的点头就像是一个信号,林华方才与他相视而立的气势瞬间消失,整个人一下瘫软在地。
林华:“我还是先从我讲起吧。”
林华从某个角度来说,是这个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唯一一个,这个表面上与世隔绝的村子,不负他先辈不辞辛苦找的栖息地。
在国家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甚至文盲率百分之九十九。
剩下三个是村长,林华他妈,和林华。
本来林华不应该是那个特例,只是因为他的妈妈,是城里来的大学生,据说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也要嫁来这个村庄。
但做父母的,都是嘴上说的很,当看见唯一的女儿的孩子跑来投奔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口是心非的接受了,并且带着这个半大的小子在城里读完了高中和大学。
林华读完大学后,收拾好了东西就准备回到村子里,毕竟他和他妈妈六年没见了,面上他虽然不说,但还是会想念妈妈的。
那个年代的交通不便,进这坐大山的路甚至都没有,想要进城只能靠脚。
当林华风尘仆仆的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当时他的行李还堆在脚下,脸上还挂着笑 ,然后一个鬓发苍白的老头走上前。
他盯着那个老头看了许久,才依稀从他脸上纵横的那道刀疤上看出熟悉的影子。
他有些迟疑的开口:“文…哥?”
实在不怪他迟疑,只是他看着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的人,实在难以相认这个人,是六年前与他一块捉鱼摸虾的人。
虽然林文确实比他大些,但也只三岁而已。
那人点点头,应了他的称呼,然后面色凝重的开口:“伯母在昨天晚上突然暴毙了,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林华下意识笑起来:“我们这才多久没见啊,你都学会和我开玩笑了。”
他在过去和林文将近十五年的相处中,林文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的眉心常常拧成深深的一道,每天整个人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钟表,每时每刻需要做什么,都有规定的时间。
一板一眼的生活着,把自己活在包裹与束缚里,林华当时与他家住隔壁,两人常常结伴出门,或是上山砍柴或是其他,林华都很少看见他做所谓超出规矩之外的事情。
他笑着在村口围成一圈的人脸上看了一圈,他们每个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林华逐渐笑不出来了,再转头看向林文时他的眼泪先流出来,他的嘴唇轻微的嗫嚅:“你说的,是假的,对吗?”
林文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想要林文的回答,他转头看向之前与他家里关系好的一户人家。
那个人微微低着头,躲闪着他的目光。
林文这时开口了。
他静静的开口,声音带着行将就木的苍老:“告诉他。”
那人低着头回答他:“华啊,别难过,人总有这么一天……”
林华拨开人群,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速度之快,村口几个青壮年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往家跑。
林文:“让他去,见最后一面。”
那几个男的这才止住脚步,没有制止他。
跑在不远处的林华并没有漏过他的声音。
林华心里也明白,正是因为林文的这句话,他才得以在盖棺的前一刻看见他妈的最后一面。
在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童年的伙伴,在村子里似乎有了非同一般的地位。
但他当时什么也顾不了,只是用着全身力气往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跑!
最后他踏进灵堂的那一刻,棺材钉刚刚钉下。
“不!”
他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嘶吼出的声音,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绝望。
但是钉棺材的人没有迟疑,手狠狠落下,死死把棺材封住。
他飞快往前跑,在他跨过门坎的前一秒,来帮忙抬棺的一个同村人死死按住他。
他死命挣动起来,因为眼泪太多而喘不过来气,只能从声带里挤出一点声音:“让我过去看我妈最后一眼,求,求你了。”
那人狠着脸按着他:“小华,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妈死的太不是时候了。而你,又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她本来都安息了,你现在要起棺万一冲撞了神怎么办?”
林华把他扭着自己肩膀的手死命往下掰,手上青筋暴起,但他怎么抵得过一个常年在村里干力气活的人。
最后林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七寸的棺材钉,一个个一寸寸钉了下去,他看的目眦欲裂。
那人看着他这样有些于心不忍:“小华,你也别难过,现在你回来继承你爹的衣钵了,以后在神面前多给你妈说说好话,你妈的福气,在后头呢。”
林华瘫软在地,良久才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呸。”
那人脸色一变,一巴掌就重重打了过来:“你别不识好歹。我这可是为你好,你敢骂我,你还什么东西都不是呢,你就敢骂我了?”
说到这,他又是一巴掌抡圆了。
“好了。”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在一边钉棺材钉的人开口了:“差不多得了,他迟早也是,不能太得罪,再说了,她可是为……”
说到后面,他抬起下巴往里抬了抬。
林华下意识觉得不对,他脑袋被刚刚一巴掌打的一片嗡鸣,但是他凭着一股劲,伸手拽住那个人袖子:“我妈,她是怎么死的?”
那人神色一变,像是一头暴怒的狗,抬起脚就想往他身上踹。
“好了。”
棺材钉的人又说话了,他的话似乎对这人特别有用,但凡他一开口,那人就不敢在妄动。
“这里弄好了,走吧。”
暴怒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林华,他不想放手,但是却像有什么顾忌一样,那个人一开口,他就必须放手。
最后两人出去了,钉棺材那人在出门那刻却突然回头。
他扯着嘴角,朝林华一笑:“你妈她,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呢。”
林华猛地站起:“什么意思?”
那人却早已经出门了,林华站起身想要追上去,旁边却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别追了,你追不到的。”
林华心乱如麻,他下意识吼道:“那是我妈啊!她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难道连问都不能问吗?”
说完,他立刻追上前,结果一路跑了很久,从村尾一直跑到村头,也没有看到那两人。
他站在一片昏暗的小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竟然黑了,乡下的小路的夜晚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朦胧的月光照在地上的影子上。
那两个人跑的有这么快吗?
他有些疑惑的想,旋即,他又林文刚刚的警告。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而现在他在自己家里呆了那么久,说不定早就走了。
不,一定在的。
于是,他转身就往家跑。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过片刻功夫就从那个小巷跑回了家。
他喘着粗气猛地推了木门:“林文……”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
只见屋里的人在他回来那个瞬间齐齐回头。
那些人脸色惨白,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见他回头脸上勾起一抹笑容。
那些人齐齐张开空洞洞的嘴,一张一合的像是再说些什么。
他们竟然没有舌头?!
一股寒意后知后觉的蹿上林华的脊背,像有一条蛇贴在他脸边吐着凉嗖嗖的蛇信子。
“你们先出去吧。”
那道声音一出来,神色过分惨白的人群自动分开,然后低着头神色恭敬的等待说话之人出来。
出来的人步履缓慢,边走边喘气,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人群低低应了声:“好,村长。”
林华讶然的看着他们,他们从他身边络绎而出,在他们嘴巴张合间,林华能看到他们嘴里的猩红。
他僵在原地,看着院中的人,以及橙黄色洒进院中的夕阳。
那些被他刻意略过的端倪此刻显现出来了。
刚刚他在院中的时候分明还是伴晚,刚刚只不过是出去追赶那两人,夜色竟然突然昏沉了。
而他回到院中,院中又是伴晚,还有林文,他竟然成了村长。
他们这个村庄,对身份辈分极其看中,特别是村长,这个身份在村庄里就像古代时候的皇帝对下属。
每逢年节,村里无论什么辈分,多大年纪,都要拜访村长。
村里上一任村长还在的时候,还是林华五六岁的时候。
那个村长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林华被他爸爸领着进门的时候,村里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刚好来拜访。
他一进门,就恰好撞见老人从跪着的地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