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朝堂上群臣劝婚】
【青宫正殿】
和安三年,皇帝的孝期刚满,早朝上就有不少大臣开始提册封后妃的事。
天子并不着急,面容平静地端坐在龙椅之上,依次听完各种谏言。
他沉默了一会,稍有些敏感的朝臣已经准备跪下了。
“嗯……各位爱卿的意见,朕认真听了。重视传承也是朕一直以来强调的。”
他用一种非常平和的语气说。
“你们劝朕充实后宫……倒叫朕想起优化生育的政令,如今推行的也有些起色了,户部——柳卿,你给各位爱卿说说,近况如何啊?”
他又说。
柳拜之跪下,他有些紧张,声音忽大忽小:
“禀告陛下,托陛下关怀,优化生育的政令推行已有三年,成效颇丰。其一,根据户部统计处普查,去年年龄相差十岁以内,女方年纪不低于十六岁的新婚夫妇数量是三年前的两倍多;其二,去年新生儿数量较三年前增加了一点七倍,夭折率减轻了四成多;其三,三年来京城绝大多数具有生育能力的遗孀都改嫁了他人或收养了子女,总人数有一百四十人之多;其四……”
皇帝忽然打断他,声音还是没有一点波澜:
“普查?”
“是、普查。”
柳拜之磕下头,明明前日里统计数据都一一明细甚至配了图表地报了上来,皇帝也似是默许,今日却突然换作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真叫人心惊肉跳。
皇帝继续问:
“那爱卿可还记得京中达官显贵之人的侍妾、歌姬舞姬数量?婢女有多少?近亲成婚的又有多少?”
他语气仍然云淡风轻,可话音未落阶下便几乎跪满了。
刚刚还事不关己的官员们忙着以头抢地,好一副狼狈的模样。
皇帝轻叹道:
“唉……朕记得登基之初,曾与各位爱卿说好,政.策施行,如何评价其效果至关重要,切忌辞藻泛泛,秀而不实。论结果,当选具体数值图表之类的,以求详实明了。”
“这一点,卿做的不错。”
柳拜之重重磕头:
“臣不敢!臣不敢!”
“但是朕也说过,政令一旦颁布,相关的各部门必当通力合作,字字落到实处,追求准确度与力度,毫厘不爽,入木三分,莫叫有心之人乘隙钻营,做弄虚作假之事!否则不说实际效果大打折效,恐怕与初衷都相去甚远啊。”
底下是所有臣子都接连磕着头了。
“徐田,爱卿,你说说,这种情况,朕该怎么办啊?”
皇帝终于有所动作,手指轻轻敲了敲金闪闪的龙椅扶手。
刑部主事徐田顿时连连叩头,泪流满面,因自己阳奉阴违,照收婢女丫头作通房的事后悔不已,哭喊着说自己错了。
“皇上!是臣御下不严!臣该死!臣罪该万死啊!”
这时刑部尚书卫扬也跪地,为他的孙女婿求情。
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右相南宫康心中暗自摇头,关系连带,以至于结党营私是历朝历代难以清除的顽疾,而当今天子心中忌讳的就是拉帮结派,任人唯亲,自然包括政.治权力的近亲繁殖。
摸不透,看不清。
只有死。
跪在他另一边的左相吕魁已是耄耋之年,头发眉毛胡须都苍白无比。他默不作声地用眼神撇了一眼南宫康的表情,心中感叹他过分的自信。
他静静地等待着这场博弈的结局。
皇帝严惩了柳拜之的懒政怠慢,又适当惩戒了徐田以作敬猴之鸡,卫扬该是会被留在以后处置。
皇帝还是太年轻了,动的步子很稳,一下就暴露了底气不足,手腕太软。
不像先帝。
不像先帝啊……
人老了,就开始容易怀念过去,吕魁也不例外的。
……
【数日后】
朝廷的重臣们,他们的记性是时好时坏的。
好的时候能记得上级酒席上用了哪些菜,朝中谁与谁是同党谁与谁为敌,自己收了多少好处,三本账本上各自是怎么怎么记的……等等等等。
坏的时候也会在柳拜之、徐田被贬官惩处后再次奏请皇帝成婚。
这一日的朝堂相当吵闹,礼部的侍郎郭达甚至准备撞柱死谏,只为奉祖先之法,劝天子延绵子嗣,永续大通江山。
“混账!天子面前,即便是为国家宗庙,你在朝堂上以死相逼算什么事?!还不快停下!”
下面的人突然失控,右相南宫康也是惊惧,顾不上避嫌,连连厉声制止。
“皇上!传承皇室血脉是大事!可如今皇上年过十八,无后无妃……”
“住嘴!!!”
南宫康奋力扑上去,把人扑.倒在地,冲他脸上狠狠砸了两圈!
“胡言乱语!皇上的家事你也配置喙!”
一众大臣纷纷上前,朝堂上如菜市场般热闹,乱作一团。
只左相吕魁还跪在那里,表情又是疲惫,又是无奈,他苍老极了,经常给人一种多年老臣鞠躬尽瘁,蜡炬成灰的沧桑感。
龙椅上的皇帝仍然表情淡然地俯视着身下的一切。
“好了,静一静。”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乱的臣子们都跪了下来,郭达也是。
“众卿苦心,朕明了。”
皇帝说话很慢。
“……有件事,众爱卿怕是误会了,朕几时说过不娶亲不纳妾了?”
皇帝说着突然温和笑了,他容颜英俊,五官浓而明朗,眉眼极其清晰,不笑的时候是器宇轩昂,不怒自威,一旦笑起来就像是春风拂面,让人从心底都能浮出暖意。
“只是朕是天子,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的榜样,御宇治国,尤不敢忘孝道。因朕孝期才满,卿们就劝着朕娶妻生子……朕一时难免畏缩。”
不少朝臣嘭嘭磕头。
“……然朕又思索,子孙兴旺……螽斯衍庆,这样的好事,先帝在天上……”
提及先帝,他又转为苦笑,眼中含泪,声音微颤。
“先帝在天有灵,应当也会欣慰罢……”
他微垂目说。
底下是所有人跪趴不动了。
话锋转变太快了,连一向好替皇帝开口的右相也不敢作声。
“这样,朕今日下朝,告先帝与各位祖宗今日之事……若是适宜,三月后,礼部再履行六礼,择良辰吉日册封皇后嫔妃。”
皇帝思虑良久后说。
“皇上允后,臣即刻去办。”
礼部尚书忙跪说。
“好,好。”
皇帝答道,又想了会。
“南宫康?”
“臣在!臣在!”
右相慌忙跪直。
“礼部由你主管,这事若办便你主办吧。”
“是!臣定当不辱使命!”
话到这里,这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明了,谁不知他南宫康家长房嫡出的孙女儿一直待字闺中,芳名在外,却因三年前优化生育的政令被一心媚上的祖父误了婚期,至今已有十八的年岁。这本来还是京中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他交恶官员的话柄。谁知富贵险中求,这荣华真是命里带的,别人到底羡慕不来。
……
皇帝下朝之后便如他所言,回宫简单用了点素斋,午后沐浴更衣焚香,换了一身白金色团龙图案常服,乘轿撵穿过层层红墙,过贡先门,往贡先殿去。
【贡先殿】
古松参天,阴翳盖地,三面红墙与贡先门相环成一个“口”字。贡先殿的建筑风格看似与紫金城内其他建筑并无二致,而只要亲身至此,便会暗自感叹其神秘庄重,甚至在白日里都有些诡异的色彩。
皇帝由太监跟着,庄重走上白玉石阶,登上殿前台。
按照祖制,太监宫女甚至其他皇亲国戚都是没有资格入贡先殿的。
天子须在贡先殿的侧殿等候下人去请还未识字的小僧人,由小僧人边念经,边扶着天子入殿。天子在贡先殿待多久,小师傅就需要念多久的经,因此皇帝们在贡先殿大都不会停留过多的时间。
有一种情形是例外的,那就是新皇登基时,需要独自祭奠贡先殿所有祖宗,任何人不得陪同,连小僧人也只能跟着站在殿外,跟随皇寺高僧一起虔诚诵经,为皇帝祈福。
而这也是贡先殿闹鬼的高发时段,却因祖宗规矩,百年尚未更改。
皇帝此刻端坐在侧殿的椅上,手持佛珠,嘴里轻声诵经,耐心等待师傅们从皇寺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太监在门外恭敬道:
“皇上,请来师傅了。”
“快请进。”
皇帝将佛珠捧在手心,起身说。
“贫僧拜见圣上。”
皇寺高僧领着小僧进屋,皇帝热络地迎上前。
“大师不必多礼,是朕有劳大师。”
两人说了几句,高僧又介绍了新出家的小僧人。
“慧明前些日子已经开蒙识字了,慧空是刚剃度的好孩子。”
他慈祥地看着慧空,就像他已经圆寂离去的师父多年前介绍他一样。
“给陛下请安。”
慧空行礼。
“多谢小师傅,也不用多礼的。”
皇帝温和笑笑。
皇帝又与两位僧人说了几句,慧空便开始诵经,皇帝跟着他出侧殿,往贡先殿去。
慧空的确是个非常出众的小师傅,贡先殿闹鬼的传闻时有听说,且越演越烈,别说太监宫女,不少皇寺的僧人听了都惴惴不安,但他毫无畏惧,还是专注念经,扶着皇帝进贡先殿,陪着他点香,依次跪拜过神像宝座、列圣列后神牌,再弯腰拜四面画像。
他念着经,而皇帝在一画像前停下,直直跪下: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他流下两行眼泪,仰视着景安皇帝的画像,向先帝诉说着今日朝堂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