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中飘荡着月白色的灰尘,脏臭味中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晋琬灵猛地回头,如受惊的野兽嗅到危险的气息,防备和着怀疑的目光射出。
那两名奉命来捉拿她的士兵也被这目光一震,仿佛一把寒刀插了过来,然而待他们走进,却清楚地看见那女子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不过是个女人,一个士兵用刀指着晋琬灵,另一个壮着胆子将她绑起来,两个人将刀架在晋琬灵脖子上,就这么去了陛下的金龙殿。
这女人走路时轻飘飘的,跟个鬼似的,士兵一路心中发毛,看到金龙殿散出的光辉才松了口气。
大太监守在门口,见人来了,示意守门的太监打开殿门,将晋琬灵压进殿中。
殿中的人除了皇帝,看到晋琬灵皆是一愣。
聂广之最先和晋琬灵对视,随后心虚地别开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向陛下。
人是他出卖的,但这不代表他想和晋琬灵当场对峙,陛下特意将他召到这儿,难道有何深意?
魏楠惊的目光一直落在晋琬灵身上,他听了好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此刻他倒是想拦在她前面,问上一问。
皇帝冷眼看着晋琬灵,真没想到她还能逃回大齐,像只苍蝇一样烦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希望死的人,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想要搅浑一池水?
“晋氏拿你当做交易的筹码,朕便将杀她的权力交给你。”皇帝沉声道。
只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能在寂静如死的场合率先发话,能或不能的权力从来都牢牢握在皇帝手里。
房梁上落下一把刀,精准地砸在魏楠惊脚前三寸处,是皇帝潜藏殿中的暗卫扔的。
聂广之将那声陛下咽进肚中,默默注视着魏楠惊,如若他捡起了刀,他聂广之就算拼死也要求陛下放过晋琬灵。
魏楠惊弯腰,触碰到冰冷的刀尖,将它拾起。聂广之扑通跪下,叩首道:“不知者无罪,还请陛下看在臣尽心辅佐陛下多年的份上,饶过她吧!”
齐帝一言不发,大太监躬身去扶聂广之,而聂广之挣扎着不肯起身。
皇帝要魏楠惊杀她,皇帝为何选魏楠惊杀她?
除非晋琬灵干了一件既有损皇帝,又有损魏楠惊的事。
晋琬灵的双手被麻绳捆得紧紧的,几乎能感受到绳下脉搏的跳动,她的手脚却冰凉得很,
她利用魏楠惊,让他以那个身份侍奉在齐帝身边,她一个本该老实待在后宅的妇人,却企图监视天子心思。
她该死,当真该死。
就算千刀万刀也死不足惜,把她的头割下来,挂在城门上,还可以警示全天下的女人,不要有野心,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不要试图把手脚伸出内宅之外。
她这样的人,写进话本子里也是被人唾骂的坏人,利用别人无辜的心意,扭曲了一个人的前半辈子,全想着自己捞好处,典型的遗臭万年的角色。
天下好玉者多是君子,爱玉之清雅古朴,她字里带了个玉字,向往的却是金银权势等俗物。
她不配这个玉字。
魏楠惊摸索着刀刃,从未有过的冷漠神情,晋琬灵盯着他手中的刀,怀疑齐帝故意准备了这么一把钝刀,刺进皮肤一定很痛。
晋琬灵的心脏不可控地乱跳,她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陛下,臣妇已找到《云重预事集》下落。”
聂广之替她捏了把汗,她卖了魏楠惊,魏楠惊也告知陛下《云重预事集》已被大魏纳入囊中,她哪里还能拿这个换取求生的机会?
皇帝冷笑:“哦?”
“朕不需要了,兆浅夫人犯的罪,并非一本书就能抵消的,朕现在只想看你人头落地,还愣着干嘛,杀人还需要几盏茶的功夫?”
魏楠惊闻言走向晋琬灵。
齐帝不可能不想要《云重预事集》,除非他认定自己拿不到。晋琬灵急忙解释:“陛下,大魏虽得到了书,却不得译法,臣妇外祖母已死,天底下知道译法的人就剩下臣妇了,您若杀了我......”
皇帝:“聒噪。”
短短两字,已给晋琬灵判下死刑,她彻底失去君王的信任了。
魏楠惊走到她的面前,晋琬灵的面部有些颤抖,她不知自己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大,也不知自己眸中流露出哀求。
她该死但不愿死!
晋琬灵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只要陛下放过臣妇,臣妇愿为陛下做任何事!”
只有活着,才有改变的希望。
皇帝笑起来,那是一种看着狡猾的猎物,奄奄一息地求饶的讥笑。
碾死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天子生而不凡,天子以外的人的命不叫命。
“动手。”皇帝苍老的容颜焕发出一分青春的气息,他像在吸食这位跪着的女子的精气一般。
泪水止不住地从晋琬灵的眼眶中涌出,她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从前受过的辛苦和努力全都白费,这个尘世与她再不相干,她害怕那个未知的地方,她生前没做过多少好事,阎王面前如何辩驳?
聂广之将大太监甩远,一个劲儿地磕着头:“陛下,陛下!求您三思啊!”
他后悔了,早知陛下要晋琬灵的性命,他绝不会将晋琬灵回大齐的事情上报陛下,他原本只是想借着陛下的威仪,让她不得不屈服他。
晋琬灵向后退步,她看着魏楠惊的眼睛,余光留意着他手中的刀,她的呼吸有些紊乱:“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再信我一次,我求你,我们有些误会,你难道不想听我解释吗?你知道的未必是事实,我从没想过害你,一切都是不得已才......”
她惊呼一声,颤抖地握住他的手,低头只见自己心口前的刀柄,微微摇头。
魏楠惊松开手,眼中似有泪水,他看着她双手流满鲜血,而他的手上也沾了她的血,从手指流向手腕。
“陛下,他亦不可信,他效忠于大魏李太后......”晋琬灵握着刀,神色痛苦地跪了下去,一只手指着魏楠惊,“陛下,臣妇保全了朝阳公主,没有功劳也有......”
聂广之哭着爬过去接住晋琬灵:“你坚持住,我求陛下叫太医来,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陛下!臣求您了,臣这辈子向您求的事全都与臣的夫人有关,她是您亲赐给臣的妻,臣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求您传唤太医,臣愿辞去这一身官服谢罪!”
皇帝沉默半响,道:“朕的身边糊涂人太多了,朕不想你也是其中之一。”
魏楠惊手上沾的血余温未散,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他的心中却感受不到复仇的畅快,尽管晋琬灵到来之前,高高在上的陛下企图唤醒他滔天的恨意,激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羞耻心和尊严。
可他看到她逐渐积蓄恨意的双眼,止不住的眼泪,他自己似乎倒感到了莫大的悲伤。
他毫不在意她死前想把自己也拉下水,他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仇恨和不甘。
“为什么要送我进宫,你的地位已经很尊贵,难道你想当权臣,王侯......还是女帝?”他猛然想起他曾问过她这样一句话。
“告诉我吧,只要你告诉我,为你去死我也愿意。”
晋琬灵将毒药递给他:“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你说的那些都不够,至少能自己做自己的主,我讨厌别人踩我头上。”
他毫不犹豫地吞下毒药,自愿被她掌控,他是自愿的。
如果叫魏楠惊去选,他还会愿意吗?连他自己也摸不准,他大概是不愿的,没人想像傻子一样被人利用,但他又渴望回到入宫以前的日子。
支离破碎的记忆重新拼凑在一起,像被人淋了一头的蜡油,他痛得挣不开眼。
魏楠惊病倒了。
太监轮班守在他的床榻前,就怕他突然一命呜呼,守了整整八日,床上的人才动了动手指,有了些生还的迹象。
这位贵人也是奇葩,醒来撑着虚弱的神色,第一桩事竟然是大哭,哭得不省人事又晕了过去,跟个小孩似的。
太医连忙为他把脉施针,灌了两碗药,人被呛醒,太医嘱咐太监,可不能这么睡下去。
太监们领命掐着魏楠惊的人中,掰开他的眼皮,死活吊着他一口气,又这么折腾了两日,魏楠惊总算有点人样,能进食,慢慢也能下床走动了。
魏楠惊要见皇帝。
“陛下公务繁忙,不能见您。”大太监躬身道。
魏楠惊插了自己一刀,吓得太监们大叫,带了刀就更不能面圣了,还是大太监进去禀报,陛下才召他进去的。
陛下盘坐在毯子上,凝神熏香,看见魏楠惊骇人的模样,只淡淡道:“朕为你选了个身份,襄阳侯家的儿子如何?”
“她在哪儿?”魏楠惊似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路流着血走向皇帝。
皇帝:“你若问的是晋氏,朕可以告诉你,她死了。”
魏楠惊:“不可能,我刺进去的深度根本不会致死,告诉我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