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被审讯了一番的王忝半死不活，沈付雪松开他，抬头看去。
“云娘子。”
阿泽喊了声，而后摆摆手，很是自觉地让人把瘫在地上的那人抬走。
“审了？怎么样，招了么？”
姗姗来迟的景凭生见状，开口问道。
沈付雪点头，往他身后看了眼，在并未看到可疑之人后，便知道是让人给跑了，于是她收回视线，言简意赅：“王忝，荣王的拥趸。”
言外之意便是，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凶手，便是荣王。
因着心中早已对幕后之人有过猜测，景凭生也不惊讶，视线落在沈付雪那还在往下淌血的手腕上，皱了皱眉，朝她招手道：“过来。”
沈付雪：“……嗯？”
正在脑中梳理目前案件线索的沈付雪，被景凭生这么一叫，难得怔愣一瞬，脸上的严肃神情褪去，反倒有些愣愣的可爱之感。
清凉的膏体被人轻柔地涂抹在手腕上，沈付雪抬起眸看向那人，眼睫微颤。
*
自这日后，景凭生就忙了起来，时不时地被大理寺卿叫着前去皇宫开会。
毕竟这失魂案涉及亲王，怎么处理便不是他们随随便便能决定的了。
而沈付雪等人，则是将案件复盘过后，慢慢摸索着继续推进此案件。
不过唯一值得高兴的一点是，身为抓住王忝的主力，那些曾经对沈付雪有过歧视的人也都渐渐收敛了起来，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沈付雪虽不在意这些，却也乐见其成。
但就在王忝被抓的第三日，被安排出去的暗卫来报——
那个平静的有些诡异的，怀里总是抱着黑猫的小女孩儿秦喜，死了。
但作为最大嫌疑人的荣王，经确认，在秦喜死亡当天，他确确实实连荣王府大门都没有出过，一整天都在卧房书房花园三头跑。
直到亲眼看见秦喜的死状，沈付雪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熟悉的门窗内，小女孩儿依旧是怀抱着黑猫的姿态，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本来娇嫩的皮肤如今正皱巴巴地贴在白骨之上，仿佛被捏上一下就会跟枯叶一样，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不堪一击地碎掉。
而她怀中的黑猫，虽身躯完整，却也早已没了呼吸。
如此情形，同她于拐卖案中见到的一样，秦喜的死亡，只能是噬脑吸血虫造成的。
只是……
秦喜同失魂案有关她是知道的，但她本以为秦喜是加害者，却没想到，她竟也是被盯上的人么？
但这一切都同他们先前的推断相悖，沈付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绕着小女孩儿的尸体忙忙碌碌，百思不得其解。
“将她抬回去，让仵作做下尸检罢。”
“小心些！摔坏了她，下一个被摔的就是你的脑袋！”
“……”
狭小的房间内，一差役不小心踩中些什么，脚下一滑，差些将担架上的尸体摔出去。
虽补救及时，但由于那小女孩儿的肢体已经形同虚设，故而那本被她死死抱在怀里的黑猫，忽地便滑出来了些。
秉承着不能随便破坏证物的原则，见它掉不出来，抬着担架的差役便也只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重整好后继续往外走。
然而，就在担架经过身边的时候，沈付雪却忽地出声：“等一下。”
抬着担架的两人互相望一眼，又看看他们的直属上司，见他默许，便也停了下来。
“……云娘子？”
无视差役的疑惑，沈付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露出大半个身子的黑猫，走上前。
她围着担架转了两圈，目光也在黑猫的身上巡视两圈。
末了，她以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开口道：“这黑猫的肚子里，有东西。”
“……黑猫……的肚子里？”
刚才开口喊她的那个差役接话，但显然是不太信任她的。
知道解释无用，沈付雪索性又一次无视差役的话，而后在权衡了“立即将黑猫的肚子剖开”和“待送到大理寺验尸房后由仵作将黑猫的肚子剖开”两个选项后，当机立断，从小腿处将匕首拔出。
“云娘子？云娘子你要做甚——”
“噗嗤”一声。
利刃进腹。
被她的胆大妄为震惊到，众人无不瞪大眼睛看着她。
“云娘子！”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此次行动的领头者当即沉下声音呵斥。
“即便这猫的肚子里真的有东西，那也要等仵作来检验，云娘子这般破坏规矩，难道还期盼着闯了大祸也要让少卿大人来救你吗？！”
呵斥声传入耳里，但沈付雪却只是专注着手中的动作，对此充耳不闻。
领头者：“……”
他三两步上前，当即就要把匕首从沈付雪的手中抢过来。
但他方才伸出手，那无意间落到黑猫腹部上的视线便径直阻止了他。
只见在那一片漆黑的毛发中，沈付雪双手翻飞，红色和黑色的交织下，一小节沾染了血迹的暖黄色物体从里面露了出来。
“这是……”
领头者喃喃一声，却是不自觉地凑了过去，想要将那物体细细辨认一番。
“接着。”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领头者听得一脸茫然，“什么”二字正要说出口，却见一阵凉风袭过，身旁的下属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双手托着漆盘走到沈付雪身边，道：
“云娘子，漆盘来了。”
领头者：“……”
直到黑猫肚子里的异物被呈上漆盘，众人才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黄麻纸。
很多很多的黄麻纸。
仿佛要把小猫的肚子撑爆似的，每当沈付雪以为没有了的时候，总能从里面扒出又一张黄麻纸。
她无法想象这些黄麻纸是怎么出现在小黑猫体内的。
静默两秒，沈付雪轻呼一口气，随手从漆盘上拿了个黄麻纸后便迅速展开。
边动作她边朝身边人瞥去一眼：“不帮帮忙吗？”
黄麻纸被展开。
被点到的领头者“啊？哦。”一声，也跟着将那被捏成一团的纸展开。
沈付雪拎着纸张，将其在桌面上摊开。
许是被吞咽下去的时间还不算太长，黄麻纸的质地又较为坚韧，上面的字迹虽有些晕开，但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一大半的。
只是有些文字用了图象做代替，辨认需要的时间便会更长一些。
沈付雪从第一个字开始看起。
“啪嗒”一声，领头者也拿着纸张，铺在了她的旁边。
“字晕成这样，这得看到什么时候……”
领头者嘟囔了句。
沈付雪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瞥去两眼。
然而……
“等一下。”
手指用力按在旁边的纸张上，沈付雪两边来回看了几眼，经过谨慎对比，她最终确定——
这两张黄麻纸上的内容，竟是一模一样。
“……还真是。”
在沈付雪将自己的结论说出来后，领头者也眯着眼睛看了两遍，而后如此道。
于是，他看看漆盘上的十几团“球”，又看看正看戏一样看着他们的下属们，“都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些将这些也都给云娘子展开！”
听到自己名字的沈付雪抬头看他一眼。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垂眸把她手里黄麻纸上能看的内容看了一遍，记了个大概后，又朝着众人在她面前一一展开的黄麻纸看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沈付雪左拼右凑，终是读懂了这纸上的全部内容。
“
不理解。
贵族的存在本就是一种不公。
法律又怎会公平？
云娘子所说，阿喜想了很久，但还是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了那些坏人。现在该我履行对那个人的诺言了。
不知道写这些云娘子会不会看到，看到了又能不能读懂。可能对于我在这种……嗯……应该是一种叫做遗书的东西吧，在遗书中提到你，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但你是唯一一个会在冬天为我披上暖暖衣服的人，我很喜欢你。
来找我的人说，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救了苏璐，但……也没关系啦。
因为在阿喜的心里，她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果可以，那就用你的方式，替我再惩罚她一遍吧。
母亲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一抬头就能看见。
所以……你在抬头的时候，也能看见我吗？
哪怕，只有一瞬。
”
“咣当”一声，有人不小心踢到椅凳，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沉浸在这些文字里的沈付雪被惊得回神，思绪倏然回笼。
这是……遗书。
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小女孩儿，写给她的遗书。
沈付雪说不清在这封遗书上看见自己名字那瞬间的感受，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正确。
所以，她只是沉默地，无意识地将黄麻纸翻了个面。
“云娘子，如果你真的能看到我写的遗书……”
稚嫩的小字歪歪扭扭地趴在纸上。
视线被其捕获，沈付雪愣了下，而后集中注意力，目光飞快地在纸上搜刮一圈，但这黄麻纸的背面除了这句便再无其他。
黄麻纸的背面……
沈付雪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将所有的黄麻纸都翻到背面。
如她所想，未尽之言断断续续地分布在其余的纸上。
果然是小孩子才会玩的把戏……
沈付雪轻轻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把剩下的话连起来，她却像是见到了不一样的秦喜。
不同于平常的冷漠，纸上的秦喜，并非是冰冷地面无表情，而是笑着，对她说：
“云娘子，如果你真的能看到我写的遗书……”
“那就和剖开小黑一样，也把我剖开吧。”
“那里，有我送给你的礼物。”
最后一个字落下，沈付雪手腕狠狠一颤，被她拿在手中沾满鲜血的黄麻纸一个不稳，轻声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