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的君夺臣妻副本,前面那个副本先锁啦,等我写完一次性发出来。这个番外周末更新。】
承明三年夏,又是一年科考结束。
因贺清新近领了官,兴许要在京城待三年,杨柳就在承平巷子里盘下了一座一进的宅院,花了他们不少银钱。
天未亮,贺清已经在右厢房热好了早膳,端着最后一笼蟹黄包进正房,见了被朦胧水雾遮住面容的杨柳,眸中涌上暖意,不禁一笑,“吃完你再去睡会儿。”
“算了,”杨柳磕开一枚水煮蛋,剥了壳递给贺清,从他的乌纱帽、浅青官袍看到他足上蹬着的乌皮六合靴,又看向他腰间的鍮带,觉得这一身看起来就重得很,“你要不租一辆驴车?”
“不要紧,”贺清颇有些受宠若惊,白净的脸颊染上些微红晕,“三刻钟,走一走就到了。”
他们此行,从赶考到定下居室,所带钱财消耗殆尽,确实不便租车,饭菜也都是自己做的。通常贺清做早膳,午膳只有杨柳一人在家,晚膳杨柳来做,只是没贺清做得这般丰盛。
杨柳拿酱肉饼咬了几口,又喝了口小米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贺清已经飞速用完早膳,提起小食盒要去衙署。杨柳遂问:“你中午吃什么?”
贺清:“肉饼。你知道的,面食带去要冷,到午时就没法再吃。”
杨柳今日起得早,看过了他的食盒,只是些馒头咸菜,不知他如何就这么凑合了近一月,也不戳破,只道:“近来我无事,午时给你送些吃食。你快去。”
贺清动容:“不必跑这么远。你别累着,我一切安好。等我攒了俸禄,我们搬去崇文坊,你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以后再说,”杨柳道,“你先去衙署。”
等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槛,又叮嘱道:“你别来,路上太奔波。”
杨柳没办法,只能应他。
从三年前刘父刘母逼婚开始,他们便凑到了一起。这三年来,二人相敬如宾,偶也有蜜里调油的时刻,但大多发乎情止乎礼,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搭伙过日子。
他饱受父母催婚的折磨,却只想一心攻读圣贤书,这才找到杨柳。虽他说赴京赶考是为一展抱负,杨柳也知,他自赶考受挫后,抱负便不在官场上。如今定居京城,更多是为了她。
杨柳早就说过,不必如此,贺清总是不听。今上自平定齐王叛乱后即位,上任伊始便推行新法,裁设许多衙署。
贺清如今在察院下担任御史,由监察御史统领,主要负责监督新设立的六部官员。察院里大多官职低微,堂官监察御史也不过是从八品,更别提他们这些下属官员。台院也主监察,却能监察朝廷百官,官职也高些,长官有六品。
官小俸禄低,还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杨柳想起贺清要攒银子搬去崇文坊,就禁不住笑。
他干到乞骸骨,说不定能攒到。但那时候,杨柳都垂垂老矣了,哪里能看书,恐怕只能在国子监周围听学子们的朗朗书声了。
崇文坊成贤街,位于京城东北角,声名赫赫的国子监便坐落在此。此处远离市集,地僻清净,街上多是好诗书的人家,茶楼书馆林立,最便宜学子求学,许多赶考的读书人,若是来得早,也爱在这附近打尖住店。
杨柳自来京城后,每日总会到行舟书局。
这是今上即位后命工部修建的书局,足足占了百余亩地,即使与国子监藏书室比起来,也不显逊色。书局内藏书有不少是皇室和百官、百姓所赠,也有不少由宫中采买,观书者交十文钱即可入内观书一天。
除此之外,各地州县也在建造行舟书局。行舟书局的规矩,若要抄书带回家,须得先抄一本想带走的书交给书局,抄的第二本才能带到家里。而这些交给书局的书,大多被送往各地州县的行舟书局。朝廷只许地方长官采买四书五经和朝廷律例,这些被学子们争相誊抄收藏的书,多是热门,再送往各地,或多或少地弥补了贫苦学子求学无路的遗憾,也堵了些地方长官借采买书籍中饱私囊的路子。
从宁州到京城,杨柳对今上是十分信服的。仅是她所能看到的,便已经令人耳目一新,更遑论公卿们在高堂上的其他变法。
杨柳照常在行舟书局里阅书,交上十枚铜钱,就在这边看上一天。管事已经识得杨柳了,笑着问声好。
这里的书卷帙浩繁,杨柳近些年已越发淡薄,除去看书,打不起半点兴致。她过目不忘,偶尔也会买些纸张抄书换钱,中午也不回家,随便买些吃食。
因要给贺清送饭,杨柳午膳时辰往前提了些,刚到午时,就出了书局。身后却有人高呼着“走水”,一时乱成一锅粥,许多落在杨柳后面的,都一溜烟跑到了杨柳前面。
这么多满面黑烟奔逃出的书生里,却有一人逆流而上。
杨柳下意识便掀开帷帽上的轻纱看了过去,恰对上那人的视线,见他一直看着,心觉冒犯,皱眉转头。
生得俊美,只是积威甚重,面有冷厉凶相,恐非善类。
火是在专供学子抄书的院子里起的,不大,很快就扑灭了。
管事没想到会在陛下微服私访时出这样大的纰漏,处理了诸类事宜,便惴惴不安地跪地请罪。
“起来答话,”萧策安翻看呈上的账簿,盈利上没什么差错,又转去看受学子们钟爱的书目,剑眉微蹙,“抄书的人怎少了这么多?”
管事汗流涔涔:“属下愚钝,还没查出来。近日也曾请人宣讲,无甚作用。”
萧策安颔首,那便是出在了抄书这一环上,确要细细琢磨。
“可认得此人?”
管事本是两股战战,听得萧策安语中并无追责之意,抬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小食肆里只望得见影影绰绰背影的青衣姑娘,连忙点头:“外地来的,许是已在京城定居,近两三个月,除了下雨,每日都会过来。”
可巧,他对杨柳有印象,早上还打过招呼,伸手吩咐底下人拿杨柳的木牌,上面记着杨柳的姓名、形貌和住址,双手捧着递给萧策安。
馄饨小铺的大娘给杨柳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馄饨,汤鲜味美,馄饨一个个皮薄馅大粉嫩可爱,鸡丝堆在碗中,四周飘着芫荽和葱花,汤汁透亮。
大娘一个劲给杨柳加鸡丝肉,“看你瘦的,多吃些。”
杨柳哭笑不得:“我吃不下了,你留着给后来的客人。”
大娘委屈:“我这儿除了你,还有几个常客嘛。天天换位置,大家伙哪里有这个闲心找我。”
杨柳不知如何宽慰她,舀了一口汤喝,“我倒觉得你家馄饨比别家好吃,汤也美味。”
大娘心宽,早不在意了,“还爷们呢,心眼忒小。天天支摊,那么多都是媳妇闺女忙来忙去,爷们往那儿做一天还吆五喝六,呸,脸大如天!”
杨柳也佩服大娘。大娘丈夫早逝,一个人拉扯儿女,这些天吃馄饨,杨柳将大娘家事听了个遍,“馄饨不顶饿,读书人用钱多,来这边用饭的大多不能肆意挥霍银钱。你汤熬得好,一条街上少有能比得过的,早上配些饼丝馍馍,中午再加些面条、米线,晚上依旧能卖汤。早晚以汤为主,须得往汤里多配些小食,量少类多不破坏汤味为妙。夏天热,还能煮些消暑的汤水,给食客一人送一碗。”
大娘听得连连点头,“年轻人就是活络。只是要我配汤,岂不是要倒贴?”
杨柳微笑,看得大娘一愣,“京都附近有味草药,山野里遍地都是,药房里售价也不高,一小撮就能熬出一锅汤,百姓常喝。虽寻常,拿来做附赠的饮子,方便了食客,已是绰绰有余。”
大娘喜滋滋到灶前琢磨去了,杨柳也就清净下来,细细品味着鸡汤馄饨。她胃口不大,食欲也不大好,这些就够她吃了。给贺清的午膳里,除了馄饨,还有夹着一层层肥瘦相间卤肉的酥饼,饮子等快到了再给他买。
正小口喝汤时,正对面忽然落座一人。甫一落座,视线便强烈到杨柳无法忽视,悄悄抬眸去看,对上他睨来的眸光。
这人甚是无礼,就这般盯视着。杨柳垂眸用膳,他却一动也不动面前的筷子。若说此刻捧碗换张桌案,失敬之余,未免惹来麻烦。
杨柳吃得味同嚼蜡、食难下咽,拿帕子擦擦唇角,拾起倒扣在旁边的帷帽,遮住脸,隔绝了那人的视线和烈阳风尘。
从荷包里取出铜钱一枚一枚地数着,待数够了,杨柳就把铜钱叠成一摞,按在桌上。她刚起身,对面人就掏出一块金锞子拍在桌上。
杨柳更觉他是故意与她作对,果然非善类,拎着食盒转身就走。
远观弱质纤纤,掀起帷帽回眸看来时,乌眸澄澈,隐有哀愁,只一眼便如万千细小的钩子,让人不自觉沦陷。
萧策安不是没见过美人,自他登基后,各色美人更是美丽,但没有一个令他如此惊为天人。
他看她与厨娘笑谈,看她低眸用汤时粉唇润泽,也看清她眼底的羞恼。
纵使她已远去,可身边的一切却都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她存在过的踪迹。
一顶帷帽罢了,又能挡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