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眨眨眼:“你想我了?可我们不是天天见吗?”
萧策安不语,唇角紧抿着。
杨柳从背后搂住他,蹭了蹭他脸颊,“你别不理我嘛。”
萧策安被杨柳蹭得脸颊发痒,什么气都消了,面上不冷不淡地颔了下首。
杨柳笑笑,紧挨着坐在他旁边,“我都和阿公商量好了,你那些政务,可以带进谷里,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
萧策安捧起杨柳左手看了看。上面还有一道疤痕,依旧刺目,但相比从前已经好了许多,左手也能做些不太精密的动作。
“不差这几日,出谷再看。”
他一旦忙起来,难免忘乎所以,倒不如直接不看。
杨柳喜滋滋的:“看嘛看嘛,你总不能只看我。”
萧策安依旧拒绝,杨柳软磨硬泡,“万一以后我伤到你了,你还有些事做,不然你多伤心。”
经不起杨柳的磨人,萧策安最终还是应了,“我在你这儿看。”
“好啊,”杨柳很高兴,“我的手都快好了,你有急事可以先出谷,但是你要和我说一声,不要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醒来找不到你,一定会难过的。”
“自然。”
……
柳神医弟子众多,有些是杏林世家的公子小姐,来谷中学艺,有些则是贫苦出身。从耋耄老者到青葱少年,都在谷内的学堂中学医。
每至旬日,柳神医还会组织弟子们齐聚一堂,交流各自的理念。清风谷之所以声名在外,就是因为不藏私,来谷中求学之人大多心思开明,不敝帚自珍、不坚守门派之见。谷主更因一生积累,见了数不清的医方和高明医术,镇得住场子。
萧策安来柳神医这边,常常得柳神医嫌弃。因锲而不舍,柳神医没了法子,也就由他去。
日近黄昏,柳神医清净下来,捧起一杯清茶润嗓,“我这谷中都是医者。医师们辩经论术,你听得这样认真做什么?老朽险些以为,你这尊大佛也要入谷学医呢。”
老先生的阴阳怪气,萧策安置若罔闻,依旧端坐着,微微笑道:“阿公,你这医谷着实是个好去处,可惜我无志于此。不知阿公如何消了这门派之见,叫晚辈好生佩服。”
他的朝堂里,亦有门第之见。如今门第之见已有消解趋势,学派之见、党派之争,虽微弱,他却也见得,已经初露苗头。
萧策安一边压制,一边暗地里培植对立势力来制衡,但终究觉得耗费心力。
柳神医不乐意搭理他,只顾吃茶,末了望望天色,“请自便吧,老朽要去给我家小柳烧饭了。”
有个小药童匆匆来报:“谷主,百画生先生来访,道是见您有急事,请您务必见上一见。”
柳神医一向只接见来求医问药的病患,这位江湖老友深知他的规矩,如今贸然前来,他也有些着急,往谷口去。
百画生年近九十,须发皆白,身形挺直,高声呼道:“老柳,快!快出谷!你家孩子要没了!”
柳神医额头青筋直跳:“叫什么叫,我家孩子好好的,说点好听的吧你!”
百画生受不了,“我好心提醒你,你就这么冲!要不是你那好女婿给我递信,我还不来呢!你对你那女婿不满意,总不能连你姑娘的孩儿都不顾吧?那也是我徒孙呢!”
柳神医急了:“胡说什么,我家小柳就在谷里,生龙活虎!我姑娘就这一个孩子!”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吵,萧策安道:“阿公,他不知道阿柳在你这里。”
百画生也注意到他,猛一点头:“那孩子在你这儿?早说嘛。来都来了,没生病我也要进去,老头子你再教我些养生之法。”
萧家后生,他还只在杨柳母亲在世时见过几面。但百画生和柳神医在这件事上意见一致,都不喜杨巍、萧氏,因此只淡淡地瞟了一眼。
萧策安却叫住他:“先生,你见过杨将军?”
百画生不欲搭理,柳神医努努嘴,“说吧,我家小柳可稀罕他了,老头子我可不敢给他脸色。”
人老成精,百画生晓得柳神医是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再将他当成昔日幼童看待,清了清嗓子,带上几分敬意,“没见过,但他寄来了一封手信,道是杨柳伤之甚深,要我到清风谷请柳神医医治。”
柳神医郁闷:“烦死了,怎么还活着。”
萧策安凤目却亮得惊人,“莫要告知阿柳。阿公,我今夜就要出谷,恐怕来不及与阿柳道别,烦劳你为我遮掩些。”
柳神医巴不得他走,此刻又挑剔起来,“年轻人道别,我老头子去做什么?要去你自己去。”
杨柳聪慧,萧策安如今着实没有非出谷不可的缘由,更别说这一去要许多时日,“阿公,阿柳初入谷时郁郁寡欢,心病便在她父亲身上,我此行是一定要去的。至于她父亲的消息,便等我去确认过,再告知阿柳。”
柳神医脸色沉沉的,勉强应了,点了几位医术出众的医师随他同行。
萧策安又与百画生相谈,问了些细节,天色未昏暗,便已经出了谷。
柳神医与百画生相对而坐,愁不可言。
……
杨柳近日心情甚佳。
今夜阿公还带了百画生过来,照理杨柳要叫他师祖。
师祖讲了许多杨柳母亲学艺时的旧事,还给杨柳展示了易容的技艺,杨柳惊叹了许久。
住在母亲的竹楼里,到处都是母亲从前留下的痕迹。杨柳很小心很爱护,每天都在各处看上一遍,屋里的物件都按原位摆放。
窗外有虫鸣,杨柳推开窗户,还能看到夜幕上闪烁的星光,眼睛都亮亮的。
杨柳很喜欢如今的生活。在谷里无忧无虑,可以潜心钻研一道,碰上的谷内弟子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大多醉心于医术。
即使是世外桃源,在杨柳心里,也比不过清风谷。
她也喜欢萧策安。他不独行其事时,看上去也有几分文气。尤其近日远离朝堂、远离纷争,他心性也平和了些,眉目间少了些令人生畏的气息。
杨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但自从烁石城之后,她便觉得,凡是还是开心些好。以为自己要死在烁石城时,杨柳连看灰蒙蒙的山石都贪婪,恨不得多看几眼。
杨柳乐得打滚,拥着锦被,一会儿想她母亲少时怎么在竹楼里行止坐卧,一会儿又想起阿公香喷喷的糕点的炊食,一会儿又想起师祖以假乱真的技艺,最后也是想得最久的,却是萧策安。
在杨柳的设想里,即使他们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背道而驰,但在那一天之前,能过一天是一天。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在杨柳看来,他们一起度过几个月不成问题。
但杨柳准备过几天就劝萧策安回京。她已经好了许多,在谷里很开心,但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萧策安在谷中对京都事务忧心如焚。她让他待在这里,就如同少时他压着她在宫里,想来他心中并不好受。
杨柳喜欢他,不想他一直待在这里。虽然见到他是很令人欣喜,但她也能写书信,他们以后也能书信交流。等再过一段日子,她就去京都看他。
翌日,柳神医与百画生早早就来杨柳这里。
百画生神清目明,坐下来就和杨柳争柳神医带来的蔬食。杨柳屡屡败于下风,饭桌上总是敌不过。幸而有柳神医帮衬,悄悄给杨柳碗里添饭。
“小柳,师祖今日就教你些真家伙。”
杨柳被他按着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百画生的工具很奇特,杨柳只认得一小部分。她在宫里时,宫女姐姐给她梳妆,用得就是这些。
但百画生的手法很特别,许多凉膏在脸上涂涂抹抹,柔软的毛刷轻轻扫过,杨柳就惊呆了。
日光还没有透进屋里里,杨柳看着模糊的铜镜,却瞧见自己的脸颊闪闪发光,极其自然,瞧不出一点修饰过的痕迹。她生得清爽,虽美,却也没有这等艳光四射的感觉。
百画生净手:“你母亲最爱捣鼓这些。我拿我的宝贝们教你母亲易容,你母亲却说,这些宝贝用在脸上,何必费尽心思去仿一张旁人的脸,单是一直瞧着自个儿,便是千面万面,都修得出来。”
杨柳左看右看,有些陌生,但又看得出是自己,弯唇笑道:“那我以后出去玩,到一个地方就换一种风格,谁也认不出我。”
百画生很满意:“我在江湖上,旁人称我知晓天下事,靠得就是这一手易容的本事。今日给你用的这些,清水一洗就掉得干净。来日师祖再给你些更好的,要用特配的药水才能洗净。”
学了半日有余,杨柳意犹未尽。
师祖走了,留给她许多瓶瓶罐罐让她玩。她用了会儿就心不在焉起来,开始望着外面瞧。
林木掩映,却不挡着视线。若是有人在这路上,杨柳定能一眼瞧见。
守了两三刻钟,都不见人来。杨柳收起师祖给的膏粉,拔步去寻萧策安。
他真的很小气,昨天她看书没理他,今天就不来找她了。不过杨柳找他,也是一样的嘛。
柳神医刻意将两人安排得极远,杨柳去找他,几乎要穿过整座山谷。路上鸟语花香,杨柳还捡了许多漂亮的落花,准备夹在他的书里。他看书就能看到花,看到花就能想到她。
进了院子,依旧静悄悄的。杨柳叫了几声,没人回应。门是虚掩着的,案上有封信。
杨柳拿起来,一字一字地看着,读了很多遍,才看懂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