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微的表情变化瞒不住一直紧盯他的萧家祖孙们,一时间可把人愁坏了。
“福生无量天尊,这位缘主,您的那位孙女,已经不在贫道起的卦象之中了,这必是有大造化的,将来成就或无可估量。”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萧三娘听不懂这些,她只想知道孙女是否安好:“我...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啊?”
道长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将来缘主的后辈或可有机缘与她一见,至于当下,只怕是无缘会面了。”
萧三娘与萧子墨对视一眼,祖孙两个眼中都是忧愁与悲痛。
还想再问什么,那道长捡起了第二支签文。
这一支萧三娘问的是五姑娘的姻缘:“道长瞧瞧,我这小孙女,今后前程如何?”
道长起了一卦,便知萧萧三娘的心思。
求问姻缘还在次,萧三娘是害怕有一天小孙女也会如萧清落般离自己而去。
这是她万万接受不了的。
道长朝五姑娘弯了弯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
五姑娘打小到处逛,也是个胆大的。眼前这个老爷爷抖着胡子一叫,她就上前去了。
道长拉起她的左手,掌心翻在上,粗劣的手指顺着五姑娘掌心的线纹抹过。
五姑娘手心痒痒地,她笑嘻嘻地要缩回小手。
老道长瞧这小儿神态可掬,不免被勾起一丝童心,故意握住小手不让她缩回。
五姑娘笑道更加大声,同老道较起劲来,弄得一旁的萧三娘哭笑不得。
“此儿生来有些福运,想必家中对她也甚是钟溺。须知道后天造化亦可影响天运,唯有好生栽培,方才不辜负这天赐的福运呐。”
这话萧三娘听得一知半解,说的像是好话,可细品却又不真。
道长继续道:“至于姻缘嘛......”
萧三娘就怕停顿,谁知这老道偏偏像是故意为难人,话在嘴边却不吐出来。
老道心中思索一番,今儿是年节,大好日子。
原就是本着给信众们送祝福的心,好话必得夸大了说,不好的话又须委婉的讲,省的人一年到头都心上扎着刺。
“姻缘也自是水到渠成,和和满满,勿须担忧。”
不能讲太多了,再讲就编不下去了。
他草草结语,示意后头等着解签的信众上来。
萧三娘领着孩子们出来,她一心都在回味解签的话,任由孩子们在前面走。
五姑娘每路过一间大殿都十分好奇,掰着门缝不肯走,非要瞧瞧里头的塑像才罢休。
好在没闹一会,五姑娘就听见自己的小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立即拍着肚皮告诉哥哥:“月儿的肚子咕噜噜,要吃饭饭了。”
萧三娘也怕她贪玩不肯回,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叫萧子辰背上她,一溜儿回到禅房。
过年香客多,道观里没有给大家伙儿准备素食,都是各家自带了干粮上来。
五姑娘乖乖坐在椅子上,宁氏给她面前放了一块软糕,她便就着那油纸垫在桌上一口一口地吃。
偶尔有碎屑掉在油纸上,她还知道捡起来送进口中。
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假手于人。
萧三娘瞧着她专注的样子,想到道长的话,便向宁氏道:“平日里哪有这样乖巧?可见还是要时常如今日这般磨炼磨炼,吃饭也才吃得香。”
宁氏心说她倒是有心磨炼,平日里不都是做祖母的在后头撑腰惯着嘛?
面上还是一副受教的温婉模样:“前儿我还寻思呢,霍家姐姐做生意风声水起,倒与母亲的风格有几分相似。没想到就连怎么管孩子,她和您都想到一块去了。
她还时常说呢,管孩子很不宜溺爱,就要能狠得下心来才行。”
这话捧得没多少水平,但萧三娘很吃这一套。
她接过六姑娘抱了一会儿,脸上笑着,嘴上却说:“论狠心我却不如她,就瞧咱们家里这些孩子,我何曾对他们动过一根手指头?
再看她干娘,儿子好容易来一回,回回都要狠狠地罚,今年人家都不来了。”
萧三娘是有些看不透霍三娘的,瞧着软弱,在家里也被人欺负得站不住脚跟,自己生熬出了心病。
可对自己亲亲的儿子,却能那般狠辣。
今年她儿子不敢再来了,也不知她心中可有愧悔。
宁氏原本想替霍三娘辩解两句,王诤不来不是因为畏惧母亲,而是边疆不平,他正跟随王将军忙于戍边呢。
萧淮奕抢先一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娘,我来照看小六,你们先吃些东西,一大早爬上来都累得不轻。”
萧三娘却是不给:“这孩子认人,你抱她睡不着的,你们先吃就是了,我趁着这会哄着她睡一阵,免得晚些时候下山打瞌睡着凉。”
“小六晚睡一会儿也使得,您若不先吃,除了您那不懂事的孙女,咱们都得饿着。”
萧淮奕指了指五姑娘,只见她半块软糕已经下肚,剩下一半举着要递给萧三娘。
萧三娘领了她的好意,虽没有接,到底把六姑娘给了萧淮奕,自己坐下吃饭了。
六姑娘平日里就认生,尽管萧淮奕背了她一早上,她还是不习惯待在三叔怀里。
更何况眼下还有这么多更熟悉的人,她待了一阵便挺着小身子不乖了。
五姑娘见状一手捏着软糕,麻利地溜下了椅子,另一只手拎起小奶壶,直奔六姑娘就来了。
六姑娘原本不饿,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小奶壶,将壶口塞在嘴里,慢慢吸着。
有了五姐姐的这一打岔,她也不哭了,挂着泪珠的长睫毛一眨一眨地,总盯着姐姐瞧。
姐姐只管站在她面前,专注地掰着自己的软糕吃。
**
年节很快就过去,对于萧淮奕来说,节不节的都一样,主要是过完节能少许松快几日。
偏他头上还背着两份孝道,每日晨起都得到南云子那听一回课,等老人家吃过朝食再回来。
这时节还不到春种,庄子上没甚活计。
铺子上又到了生意淡季,各家都懒得到店里巡查。
萧淮奕在家待了两日,缠着宁氏不许去绣楼,非要她一同帮忙参详今年北上行商买卖的货物。
宁氏原本就不大想同意这件事,可架不住萧淮奕缠人的手段,只得勉强答应了。
于是夫妻两个商量了半晌,选定了几样价钱低廉的本地货品,请萧三娘过目。
萧三娘只一瞧便指出问题:“别样都还可,只是这陶罐和瓷器,只怕你得不了多少利。”
这两样都是容易磕碰碎裂的物件,只有那些有名的大商队能够耗费极大成本实现精美瓷器的运输,寻常走商的队伍何尝有这样的运力?
哪怕是损了一件都得赔个底儿掉。
竟还不如多捡上几匹布料来得实在。
就拿上回那轻纱布料来说。
因着其轻薄透气的特殊性,在宛州夏日用的人多,市场上供应的也多。
再加上这种布料纺织用料少,工艺也成熟。
因此轻纱布料在这一省份也算是便宜的了。
偏生北地不常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顶多是给富人们做些衣裳上的装饰。
再有一等富贵的,夏日尽管拿来糊窗子也使得。
既是富贵人家使的东西,价格上涨多少那就说不清上限了。
因此萧三娘也十分看好这一项货物。
但萧淮奕也着实不舍得瓷器带来的利润。
上回给萧清落带着的一套茶具固然是小心安放才没有碎裂,但他还有其他的法子来运输成批的瓷器和陶器。
当然头一个还是要给商队加人,人力是最重要的生产力,这一点任何朝代也不能改变。
再有就是考虑如何让货物防震。
当今有专门走瓷器这种货物的大商队,他们所运的都是各个窑子里出来的上品,即便耗费层层绢帛铺垫,到了目的地也能挣回一大笔。
这些人多半都瞧不上普通的杯碗茶碟,普通的花样和工艺,这些比起那些一本万利的上品,根本连包装的价值都没有。
这便给了萧淮奕这样的小商人生存的空间。
萧淮奕通过王管事,从萧家庄子上运来好几大捆干稻草。
这东西甜水庄没有,他们的土地暂且种不出这样的细粮。
但精贵的终究是粮食,稻草却是没什么大的价值,庄子里一般等春耕时节都放在田地里烧成灰烬,作为田地的肥料。
萧三娘瞧着萧淮奕亲自动手,在货物箱子里铺上一层稻草,再将瓷制的器物一件件摆上去,每两件之间还是塞上稻草。
摆完了一整箱,稻草用掉不少,但这一箱子的稻草加起来还远远不如一张绢帛值钱呢。
“娘,您瞧见了,这干稻草本身有些硬,堆在一起又蓬松,轻易挤不塌,很适合拿来垫东西嘛。”萧淮奕向萧三娘展示着自己的创意。
萧三娘也是眼前一亮:“好你个小子,心里早有了主意,偏不早说。也罢,你既有法子,便随你去。”
“只是这回我得入一些股,回来挣得的利钱得按着分子给我,可不许少了。”萧三娘这样的精明人,岂能瞧不出里头的获利?
这话倒把萧淮奕给愣了一愣:“......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儿子走货自然是为咱们这个家走的,怎么还分您的股我的股?”
萧三娘却是笑着摇头:“不光咱娘俩要分,你这会子去找找你二大爷,问问他家可愿意入股,再问问柜上那几个老伙计,有没有想法一块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