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蓉小姐留下的那个丫头叫蔻梢的,早早的便在廊下问了两遍了,直问得半见在睡梦中撩开了眼皮,隐约听见少爷小声的吩咐她进来斥候梳洗,方才又沉沉的睡着了。
这乾坤颠倒的日子昏昏沉沉,半见也分不清白天黑夜,总之一睁眼若是小蔻稍在房里,那便是白天,若是少爷睡在旁边,那就是夜里。深深浅浅的中药一碗碗的灌下去,有的酸涩些,有的苦得人舌根发麻,她总是喘不匀的气息终有这一日的舒坦,便切在炕上,听少爷说起连日来的趣事。
“我问了我问了,我可不问了嘛!我说蓉姐姐啊,你是身子不舒坦吗?”谢元律盘膝坐在炕上,绘声绘色的一边讲一边瞄着那丫头的神色。这几日惨白的脸色好了一些了,咯血也没有之前那样多了,前日大夫还来看过,说是这条命算是捡了回来了。好在留得青山在,不成想,不过两日的功夫,这小丫头就能撑起了身来。
“然后她就斜眼看了看我,脑袋都没敢动一下,就这样……”谢元律梗着脖子学给半见看:“那笑都难受透了。”
呵呵呵的,半见笑了两声便猛力的咳嗽起来,听着律少爷吐槽蓉小姐的趣事,心里不免替她不公平。
说起这位蓉小姐也算是人子号的好命了,在谢府元子辈的姊妹里,她大排行第五,是四爷的嫡长女,但却不是四爷亲生的女儿。
原本也不过是三爷跟妾室所出的庶女,因着早年间有算命先生说她是多有兄弟助力之命,便有祖老太太做主过继给四爷做嫡长女,取其小字引儿。算是个吉祥物吧!好在是求仁得仁,遂她身份尴尬,到底是个赝品,公府里无论是嫡子庶子看她的眼神大多是鄙夷的,便是她自己也是不踏实惯了,凡事就爱挣个正理。
也庆幸这件事很快应了那算命先生的话,四爷有了个哥儿,便是律少爷。那之后不久四爷就没了,只差人把谢元律送了回来,遂四爷并没见过这位嫡长女。
原也只是再谢家族谱里记上了个名儿而已,一直养在她亲娘的身边。直到祖老太太三年孝期满时,蓉小姐突然登了大奶奶的郡主府门,叩头哭诉,说是要搬到四爷原来的韩山苑来住,全了父女之情,遂郡主才按照嫡女的规制在韩山苑的西苑青玉阁安排她住下。
“这若不是大伯伯来信说过蓉姐姐的事儿,那日见她我是真猜不出她是谁来。”谢元律轻轻的活动这半见的腕子,看似闲聊,实也是逗她,想来那日郎中出门时定然还说了别的话,只是没让半见听见罢了。
哼!管它的呢!死马当活马医也罢,某事在人,能不能活还得看天意,半见对这次的剧本有信心,她是穿越女,本子短不了。
在谢府几个嫡出的女儿里,蓉小姐是唯一一个只靠着自己的份例过活,却毫无生母看顾照拂的。谢元律常年不回来,她便真的一个人住在韩山苑里。平日里的穿戴装扮也且寒酸着,使唤的丫头婆子都是公府里份例给的,她尚且有些使唤不起,慢说是七小姐谢元英,便是三爷家那些庶出的女儿她也是比不得的。
明明说好了引儿来的,便是无用了就凄凉的比个庶小姐都不如了?若是从来没有过也就罢了,拥有又失去,心里头不平,不甘且得有些吧。
半见扭头朝着窗外的廊下瞧着,一个姑娘纤细的身影映在窗棂上,是小蔻稍还在廊下待命呢!这蓉小姐这般的上劲,又是为何呢?也为世间的女子叫一声苦而已,到让人唏嘘起这样的时代,女子出头之难,偏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远在品貌之上,心若站得高了,该如何了得呀!
“蔻稍,你回去休息吧!我这边不用人了。”谢元律道,方听见女孩怯弱的应了声是,人便走了。“我今天见着英姐姐了,她还问起你来。”
半见想起那耀眼的姑娘,那样的姑娘,该活得多痛快呀!
两个郎中的药下得猛些,半见今日比前几天都有些更虚。谢元律说见到报春了,比半见高了半头,他似乎很担心她的身体,直说不该贪玩一直住在庄子里才对,半见看得出他眼神里的审视,他是想说自己似乎不怎么长个儿,像是涝了秧了。
跟着英小姐果然是荣华富贵都有得,报春现在跟小姐也没什么差,便是那一身的穿戴比英小姐怕是还更像个大家小姐才是。也是数年了,五六岁时的情谊谁又能记得多少呢。
听说国公爷还在北境,不知道除夕能不能赶得回来。这几日谢元律已经先见过二爷和三爷了,说起三爷好像是又娶了位新姨奶奶,是个才色俱佳的美人,尤其下了一手好棋,便是府中上下也无人能敌呢!
半见听着少爷聒噪了这好半天,昏昏沉沉的眼看着又要睡着了,就听见少爷问她:“半见,你可会下棋?”
“会呀!”半见迷迷糊糊的应道。
“那你好点了教教我下棋,我也去试试。”
半见只觉得手被旁边的少爷紧捏了下,人便跟昏过去一样睡着了。
那之后的一日,飘了些细碎的雪花,像是绒毛一般铺满了青石砖的院子。
律少爷让蔻梢泡了半见最喜欢的龙井来,在靠着窗子的小几上摆好了棋盘,和几样他以为两人都爱吃的茶点,还细致的端了暖炉过来。
“半见姐姐,少爷对您真好。”蔻梢嘟囔的小嘴嫩红,她是好看的,小家碧玉,右边的腮边有个漂亮的小梨涡,笑起来的时候也偏是右边的梨涡最俏,满院子的丫头都比不得她,也怕就是因为好看,才被蓉小姐送来给律少爷吧!
半见并不是小姐,她和这蔻梢没有本质的区别,可奈何明白主子们的用意,便道:“少爷是个心正的人,你若来伺候少爷,他定会给你好好安排的。”
蔻梢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听了这话,从耳根子红到脖子里面,把半见惊得瞠目结舌,哎!这古代的女子是真早熟啊!她还这么小,竟然啥啥都懂了。
头几日律少爷甚爱下棋,整日缠着半见一盘一盘的来,从早上下到晚上,但凡半见醒了,他连饭也不要吃,便不过一周他就更爱鲁班书了。
眼看着新年,半见的身体仍没见大好,府里头张灯结彩的新年确切说她也不过头一次见。谢元律这几日一直追问她可起得了身,少年满满的期待,说是难得回公府里过年,很想带她去年席正宴上瞧瞧,定有芝麻糕吃。
半见遂像被针扎了似的,霍的扭身瞪他,见那小子头也不抬的,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现如今还有什么芝麻糕是她半见平日里吃不上的,叫他还拿这话出来说事儿,臊她呢!
姑娘家说馋,那是多难听的。
胡嬷嬷带着小喜早就回来了,却不知道为何,小喜与律少爷看着偏没有老庄里热络。若不是胡嬷嬷推她进来,小喜几乎从来不来里屋伺候,很像是没来似的全不惹眼。
小喜的女工还是这几年跟胡嬷嬷学的,颇入得了嬷嬷的法眼。少爷一身的里衣都是小喜一针一线的做得的,却做完就走,多一句话也不跟少爷说,想来日后是个富贵安稳的命了。
“半见你说也奇怪,你这见天吃起来没完,好似无底洞一样的肚子,也不见长出些肉来,蔻稍都比你高了。”连小喜也这样说了,看来自己这身子和同龄的姑娘间是越差越明显了。
小喜收拾着手里的针线,还把炕沿上的小碟朝着半见的方向推了推,到叫那小丫头不好再伸手去拿桂花糖糕了。
半见身子迟迟不好,便都是小喜跟着律少爷在府中交际,随侍伺候。奇怪的是她和半见的关系倒是尤其的好,但凡少爷出去,小喜便就各种点心巴巴的送来供给着,对恢复倒是极好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更有了气力。
躺了这样许久,躺得是真乏了,皮肉像是生了疮疤一样紧,半见想想便觉得也是该起身走走,否则怎么躺都是难受的,好了也变没好了。
连着三日下得炕来都是晕晕乎乎的,脚踩在棉花上宛如腾云驾雾,好歹在院子里活动活动也便舒坦了,饭也多吃两口。
“哎!我是没见过世面的,竟不成想这府里的媳妇姑娘个顶个的好看,七小姐我是没见过。”小喜突然压低声音,眼神瞟着外面的窗户,凑近了半见继续道:“就是咱们院里这位也是顶尖的美人了,却在这府里远不够看的,便是她的那个亲娘,她也比不上。”
小喜扭动的身子更加丰腴了,少女便是这个年纪开始发力,胸脯四两是一天一两,腰下半斤是日进斗金,半见看着她庄子里养出来的好身板,咯咯咯的笑了。
“你看,你笑什么呀!”小喜嗔怪着:“前日我跟着少爷到三爷院里见礼,那有个姑娘叫藕荷的,是那个值少爷屋里的,她还跟我打听你呢!说是你们一起进府里的。”
“是呀!她也好看,是那次的姑娘里最好看的。”半见很得意的到,她最没有的便是这美貌,谁有,她总是像自己有一样拿出来显摆。
“我知道,但还是三爷那位新姨奶奶最好看。”
“哦?这么好看呢?”半见被她说得来了兴致,也朝前倾了倾身子。
“可不,你等你有机会见一次你就知道了。”小喜促狭着道,像是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眉眼态度皆是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