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老太太周年大祭的那天,一大清早上车马便要路过庄子。
天都还没太光亮,少爷小姐们怕是都在车里瞌睡着,整个车队静悄悄的,偶尔有马匹痛快的吹了吹嘴巴,噗噜噜的连带着摇头晃脑,活像是也没清醒。
木羸早早的便站在院子的门口张望,想着那女娃娃应该是会来吧!定是也着急见她,眼看着马队沿着山路慢悠悠的上来。
大爷,哦,就是现在的宁国公,看上去比之前滋润了不少,额头上的褶皱有些撑开了,光滑得像糊着一层泥巴。想见这一年来北境上战事连连告捷,便都是春风得意的好日子了。
田姨奶奶似乎胖了些,却仍旧是明艳的,脸上多了些皮肉,更加饱满丰腴了。颊上的红淡淡的,很衬她的年纪。重色的长褂子像个坎肩,不像是姨奶奶穿得的物件。跟大爷一并下车,若不是府中的人,还以为她便是夫人呢。
她是来祭拜的人里唯一的姨奶奶,许就是这个原因吧,遂郡主并没有在车队里,说是英小姐和德大少爷同母亲一路,另走了一队车马。
二爷还是老样子,刚起身一样不羁零乱的披肩长发,直说庄子里景色好,要下车松快松快。可二奶奶怕风,却没有下来,只撩开车窗的帘子夸了律少爷几句长高了,也壮实了之类的客套话。她仍旧娇嫩欲滴的,穿了身素色的衣裙,衣带飘飘,天仙一般。
三爷和夫人都没下车,但能听见细碎的龃龉,火气不小。好像是三爷又给家里添了两个庶出的儿孙,且那儿孙的亲娘还都是些不消停的,惹得三奶奶直说身上疼,可细问是哪里疼,便只剩下不耐烦的呵斥,让三爷实摸不着头脑。
再后面便具是孩子们的小轿了,沉沉的一声咿呀也没有,绵绵长长。
律少爷的轿子也是从公府里专门抬过来的,胡嬷嬷木羸跟着上了轿。打那一刻起,少爷便突然不再言语了。
木羸从始至终没看见英小姐和报春,只听说英小姐和德大少爷确实是来了,至于人在哪里谁也说不上来。
人实在是太多了,爷们夫人,姑娘小子,加上伺候她们的下人,跪了满满登登快半个山,想找一个人总是不容易的。
小少爷回来以后更加孤独起来,一个人望着窗口也不说话,木羸猜想,他怕是在想公府里藏珍阁的屋顶吧!毕竟那里能看见远方。
转眼已是数年。
祖老太太三年的孝期早也都满了,除了每年的祭拜,跟公府里早没了联系。日子到了公府却不来人接,木羸和律少爷都乐得不要回去,就跟庄子上住着更好。
脆杏姐姐的小儿子都五岁半了,淘得很,跟着律少爷满院满山的乱跑,像只放出栅栏的猪羔子。三爷那边从来没有人来看过脆杏姐姐和她的孩子,她也好久都没再哭过了,想来是不存指望了,哭能哭给谁看呢。
上月律少爷已满十二岁开始抽条长个,五官变得清明起来,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几年来庄户上没日没夜的乱跑,他黑了不少,也结实了不少,胳膊上的肌肉都能撑起衣衫来了,眼睛还是如常的明亮深邃,和公府里的公子哥没半点相像之处,倒是和杨青松祝青峰更像一些,便是石青都更像个贵家的公子哥儿,皮白肉细的,脸上没半点血色。
木羸也早已经习惯了半见这个名字,自打来了这老庄,逃跑的事也就再没想过,这里自由自在有吃有喝,不就是她最想要的生活?至于木羸,嗯……上辈子的事,还能记得多清楚。
跟着少爷山上山下疯跑,她也长高了不少,却仍旧瘦弱枯黄,长得不甚漂亮。个子矮了,心性也愈发的像孩子。
在那堆书里忙活,再叫上杨青松和祝青峰,去山里倒腾些材料,按照书上的讲解做出来试试,是他们主仆二人每天最爱折腾的事儿了。
还别说,律少爷真是个干技工的天才,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染布早已经驾轻就熟,便是改造农具照着书里的简图,也是信手拈来,且不少都是得用的。
庄子里原本那些农用的工具很多都被少爷做出来的工具替代了。杨青松的爷爷是个极有前瞻的老人,总来看少爷又在研究什么,觉得好的,就让庄子里的壮汉赶紧照着做出来用上,觉得有问题便再找少爷去查书本子去改良。
院子里胡嬷嬷如何数落都没用,少爷依旧是每天扎在地里。
早先挑来的几个女孩,现在都比半见高了不少。一个个不在田地里忙活了,每日里也锦衣玉食的,遂都出落得有模有样了。
嬷嬷几次动心让她们进屋服侍少爷,跟老子娘也都打了招呼,具都是愿意的,却几次都被少爷撵了出来,便不得不细细的讲起男女之事给半见听,希望她早点给少爷开开窍,只可惜至今无果。
其实半见并不排斥这件事,养她是干什么用的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从小到大她天天都跟律少爷睡在一起,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少爷也该懂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之少爷现在睡觉再也不会脱得光光的,露出小屁股来,便是遇到打雷,也再不会抱着她哇哇大哭了。
也说不出来发生了什么,总之半见的日子越来越舒服了,谁知道呢!反正她觉得没必要主动勾引少爷,况且她也自认没那个本事。
拦是拦不住的,这几日律少爷和半见看中了山坡下面的那条水涧。像是一道口子似的,就在庄子里农田的旁边。刀砍一般的山脊下面便是了,但若想喝到那水涧里的水,却要走到很远的山下去取,着实不方便。
便是农田灌溉,也都是用木桶装了水,再用人力运到山上,慢说是运力不足,走的慢还有损耗,便是用车来拉,若是想浇灌整片农田,和下面山根上的水庄相比也是远远不够看的。所以老庄的收成向来也没有水庄好,庄户的日子过得都苦哈哈的,老庄里的姑娘最好的便是嫁到水庄里去了,人人趋之若鹜。
“可以在这建一个水车,从这里挖几条引水的水道,这样就可以灌溉整个庄子这几层的土地,只要山涧里不枯水,就可以解决打水上山的问题了。”
和律少爷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正好悬在山涧的上面。前世去景区旅游时,半见还踩过这种水车,当时只觉得好玩,没想到要用在了这辈子。
小少年默不作声的看着下面,随手掰断树枝扔到水中,便被湍急的涧水冲得老远。他掏出一张纸来,展开让半见看着,上面画的正是一个大水车,就在刚刚她说的位置上。
半见有些脸红,想了想又道:“是担心雨季时这水流太急?无处着力?”
少年点了点头,起身站在树枝之上,抖掉了粘着身上的干枯树皮,悠荡着树枝,一上一下的,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琢磨开了。
当晚回到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庄户上睡得早,天色擦黑外面便没什么看头了。半见和律少爷在外院的泥地上用树枝画着水车的设计图,被胡嬷嬷追着才把饭给吃了,便听见脆杏叫她。
“半见。”
隔着内院的大门,半见高声应和着:“哎!脆杏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就来。”
“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等你回来。”小少爷说着,用脚把地上的画抹了,朝着跑进屋子的半见摆了摆手。
一撩帘子进了屋,正看见脆杏借着油灯的光绣一条浅驼色的挂裙,想是给城里店铺绣的活计,已经完工了大半。见半见进来,脆杏忙把手里的活放下,回头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儿子,拉着小丫头坐到桌前来。
“啥事呀?脆杏姐姐”这明显是有话要说呀!半见便开口先问了。
脆杏一脸的抹不开面,颊上然上绯红一片。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胳膊上丰满的皮肉,白的让人心慌,倒了杯水给半见,遂也坐了下来。
“半见妹妹是好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事原本也不该我说话,但是嬷嬷求到我了,我想着得让妹妹知道咱们女人的日子,便是一时一刻也得算计着过,否则怕是就不成了。”
“姐姐这是什么话?”
“我当年便是稀里糊涂的进了国公府,稀里糊涂的去服侍三奶奶,稀里糊涂的有了他,现在便是如何想规划也是规划不了了。但妹妹却不一样的,我见得少爷对妹妹是有意的,他也是公府里难得的好儿郎,这青梅竹马的情谊,妹妹何不为自己多打算。”
“姐姐这是什么话呀!”半见听到这算是听得再明白不过了,遂笑得合不拢嘴来。“咱们是做下人的,少爷便是有青梅竹马也不可能是咱们呀。不过我是少爷的通房丫头我懂,可是他也还小呢!想不得这些的。”
“哪里小了,不小了的,只是妹妹你还小罢了。”
半见遂想起当年挑人的时候,那个七岁大的福色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有缙云,她原本才是准备给律少爷的。
“你怎么在这儿?马上穿好衣服出去。”外院里谢元律一声怒吓,想是生了大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