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羸被那驼背的老嬷嬷领到了内堂中，见老太太侧卧于榻上，方才跪下磕头。

“我看你这孩子，心眼到大。”再听那老太说话偏是和气的，到跟刚才很不同。

“把头抬起来。”木羸便依着老太太的话，把头扬了起来。只见那老太太斜依着炕几，头上的抹额勒得越发的紧。

“来来来，往我跟前靠靠。”

真受不了这路上了年纪的人，便是不情愿，木羸也颇有几分亲近，许是脸上的纹路多了，人就显得格外和蔼了。小丫头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小手摸着冰凉的砖石地面，凑到塌前来跪好。

“你几岁了？”那老太温和的道，眉眼俱是舒展的，望着自己的眸光也好似流水一样，懒散的漫了过来。

木羸想了想，算上她来这世间的这一年多，也应该有……：“七岁。”

呵呵呵，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笑，道：“不能说谎哦。”

“大约七岁了。”木羸又道。

她确实没有撒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身子和刚来的时候几乎差不多大，个子也没太长高，肉也不见多长许多。

“那倒是小了点。”老太太上下打量着木羸的身量，就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道：“爱吃芝麻糕？”

木羸见这老太太这样问了，到说不上哪里不对，便点了点头道：“花生的更好吃。”

老太太点了点头，微微的笑了，随手拿了一块递给木羸：“给，花生糕，吃吧。”

再从内堂里出来时，小小子早不在廊下抠蚂蚁了。

老嬷嬷把木羸送到院门口，那里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在等着，见那老嬷嬷出来，赶忙上前施礼，毕恭毕敬的跟见了主子也差不了许多。

随着那婆子走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才来到了一个明显砖石普通的院子里，宽宽大大的，地上都是黄土，连个草牙也不长。

一众小们早也都到了，在院子一边的廊下排着队等着，见婆子回来了，几个小的身子突然一机灵，哆嗦得活像是被雷劈了。

那婆子很满意孩子们的反应，只撇了一眼，嘴角就挂上油腻的笑来，很是得意。她单独把木羸领到院子中间，突如其来的一脚便把小丫头踹倒在地上，嘴上还不忘呵斥：“跪着，把手伸出来。”

木羸扭头瞪她，心里骂她真会狐假虎威。

婆子看得出来不是干斯文活的，木羸到也不多争辩，只默默的伸出小手来，被狠狠的打了三十下手板，打得双手都肿的老高，骨头几乎碎掉了一般的疼。

“给我举起来不许放下”那老婆子突然变颜变色的吼道，中气不可谓不足：“若不是有少爷要了你，今天也是要打死你的，在这里跪着吧！晚饭不许吃了，什么时候叫你起来，才许起来。”说罢，婆子拎着戒尺扬长而去，临了把一众丫头小子都赶到院子里来，在木羸跟前一顺水的站好了。

“都给我看着她，这可是咱们府里头犯了错最轻的处罚了，你们这群外头买来的，都是没规矩的下贱货，谁也没比谁强到哪里去。今儿就罚你们都在这盯着她受完了罚才许吃饭。”

老婆子一脸横丝肉，说话间面目狰狞，倒不像是对着一群孩子，末了又道：“名牌都带着了？给我别再衣襟上，那上面就是你们的名字了，以后记住了，死了都别忘了，别叫了谁不答应，这就是后果。”

对面站着的孩子们最好看的两个丫头哭得最狠，鼻涕眼泪蹭在前大襟上，其余的也都吓得哆哆嗦嗦，一动不敢动的。

杀鸡儆猴！木羸也哭了，倒也不是被打哭的，只是……奇耻大辱呀！这日子定是没法活了，她直条条的跪在一群孩子们面前，双手举国头顶，感觉自己就是只拔了毛的白条鸡，还不如煮熟了的好。

日头正旺，虽已是中秋，今日晌午时偏偏也是热的，木羸手心火辣辣的疼，沿着指甲的缝隙淡淡的渗出血来，眨眼就被晒得干涸了。她只觉得手掌像是烧着了一样，不但疼，还胀胀的，有股子气在皮肉里，撑得手指头尖儿都要爆开了。

牛逼不能再吹了，人在屋檐下，先得学会低头。

她这两年来来回回早被打得乖巧了，知道这世间你是越反抗，大人们越兴奋，却没想到越是富贵无极，还越是规矩贼大。

小丫头暗暗下定决心，外面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出去，好歹这府里是待不了了，吃块芝麻糕打这么狠，这工作不能干呐！

“一定得离开这里。”她暗暗的较着劲儿，眼泪恶狠狠的掉，得了自由之身，再不受他人的挟制了。

跪天跪地跪爹妈，她现在逮谁跪谁，走到哪跪到哪，咋就混成这样了呢？越想，木羸越想哭。老太太也就罢了，面前不过是一群孩子，一个个哭得满脸画浑的，她也得跪，咋这么憋屈呀！

这一跪直跪到日落孙山，那婆子和孩子们都吃过了晚饭方才消停。胖老娘们晃晃悠悠的走到木羸跟前时，小丫头腿早就跪麻了，膝盖上的皮肉像是捣碎的瓜瓤般粘稠软榻：“我看你席面上都吃过了，也都不用吃了吧？”

她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木羸并不答言，斜睨了那婆子一眼，狠狠地一夹，刚别过头去，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大胖手掐着一块芝麻糕递到她的眼前。

“吃吧！”

连续的两天也不过只吃了两块芝麻糕，那能不饿吗？何况她是长身体的时候，木羸想也没想伸手去拿糕饼时，才发现自己五根小指头粗的像是煮透了的火锅肠，打弯都是难的，还没等她够着芝麻糕，一只大黑手便呼了过来，猝不及防，一巴掌打得她飞了出去。

“你……”

这一巴掌极重，好在她年纪小，木羸扑喽两下起了身，小脑袋嗡嗡的响。

“你还敢吃？我看你是没跪够呀！”那婆子呵呵呵的嘲笑她。“你这孩子脑袋是傻了吧？给你你就敢接着？”

木羸本来还是蒙的，愣愣的手背贴着面颊，听那老婆子这么说，人突然就急了。她只觉得眼睛下面高高的耸起个什么，渐渐挡住右眼的视线，是肿起了的皮肉。

还想着息事宁人，守这规矩过活的，这是欺负起人来没够呀！你也太嚣张了。

小丫头紧咬着后槽牙，闷头朝着哈哈大笑的婆子冲了过去，脑袋对准婆子隆起的肚子，一下子就把人撞了个四仰八叉。

“哎你个小崽子……”

小崽子？让你见识见识本小崽子。

见那婆子半天爬不起来，木羸一把拿过她手里的芝麻糕塞进嘴里，此时廊下的孩子们具吓得哇哇大哭，也不知道哭啥？

刚刚出去的另一个婆子刚好回来，见院子是这般情形，赶忙跑过来扶起那胖老娘们。待那老婆子艰难的起了身，嘴边里是骂骂咧咧的，操起旁边的扫把，一把薅住木羸的领子，把小丫头拎了起来，临空一顿暴揍。

这会的木羸早已经顾不得身上挨的棒子了，她被领口勒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白眼仁都翻了出来，手刨脚蹬着也踢了那婆子几脚。

“住手。你把她放下来。”

管教下人的院子向来少有人来，这说话的人怕也是头一次过来。木羸被扔在地上，好歹是喘过了一口气。

“德少爷您怎么来这儿了？”妈妈一脸的抹不开，十一二岁的少爷便不是孩子那样好糊弄了，她自然是要规矩起来的，赶忙上前回话。

“我来找我选的丫头呀！妈妈好威风啊！”只见那俊朗的少爷身后漏出一小丫头的脑袋。“妈妈是不是没听见那日的安排呀！我的丫头规矩我自己教，妈妈如何僭越了呢？”

“是，英小姐不来，老奴一会也要把报春送到您院里的。”老婆子赶忙拉了报春出来，大脸蛋子上挂满了谄媚的假笑。小姑娘一见报春又是满脸的泪水，小脸上眼见不高兴了。

“那个也是我的。”她手指着木羸道。

木羸赶忙站起了身，腿脚早酸软的走不齐路了，跌跌撞撞的跑到那小姑娘的身后。两小女孩对视一眼，像是串通好一样便就明白了。

“妈妈跟姨娘说一声，就说我的奴才我领走自己教规矩了，让她不用担心，定怪不到她头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木羸和报春当天晚上就被送了回来，好歹是吃了顿饱饭。听说是郡主从宫里回来便发落了两个孩子。说是规矩该学还是要学，只是传话那两个婆子莫要伤了小孩子们，再害了性命就不好了。

后半夜的时候，木羸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报春整夜都不知所措的坐在她旁边哭，哭得木羸终于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叫报春把衣服里襟撕下一条，弄湿了縢在她的额头上，便就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

好在报春那小丫头是个认死理的主，第二天木羸一早便就醒了，烧也退了，手上却越发的肿了起来，疼反而轻了许多。

一周之后，木羸的手已经不肿了，掌心破了皮结了痂的地方正是骚样难耐的时候。

除了那个报春，一起来的小孩子没有一个搭理她的。实在也不能怪他们，连带着被罚跪和不许吃饭，木羸两次连累了所有人。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只是害怕得多些。

唯有报春，两个人一块被带到英小姐的闺楼里，又一块被送了回来。她的个子只比木羸高了那么一丁点，便可像个大姐姐那样照顾人。头几天的饭，木羸手肿得活像是桌上的发糕，也都是报春喂着她吃的。

几日下来木羸在见她，心里颇有些感激，想想她本还挺厌烦报春占了自己的位置，也想过求让英儿姑娘要下自己，现在也都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