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羸美滋滋的跟着这叫英儿的小姑娘站到一旁，屋子里霎时间就热闹起来。
女人多了便如菜市场，有个年纪不大的夫人，头上缠着抹额，怀里抱着个婴孩的包布团子，想是刚刚说话怯生生的那个媳妇。
“我就不挑了，给仁哥选个伺候的，谁都行，但这名字，我得挑个吉利的。”
说话这位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腰身有些丰润了，平面裁剪的衣裳是腰越粗看着越粗，这妇人倒还玲珑有致，微胖界的天花板。眉眼唇形都是好的，美也算是美，只是没什么味道。
不用猜，听声音木羸也辩出她是那个三奶奶了。
“我看……就这个吧！”三奶奶拿起了一个牌子。“福色，这名字我听着顺气，就它了，一会剩下谁就给我，都挑吧！”
此话音刚落，屋子里的女人们便就坐不住了，遂嘁嘁喳喳的嘀咕不绝于耳。
“田姨娘，到你了。”三奶奶坐下前撂了一句话出来，便见跪着的姨奶奶帕子揩了揩眼角，扭着脖子瞄着大姑奶奶看，见这姑奶奶没有说话，却也未敢起身。
“行了，起来吧！伟哥挑过了，我那边的……”三奶奶拿着帕子的手指了指那边伙着一起嘀咕着的几个妇人。“且还得挑捡呢！”
那后面的几个姑娘小子，有姨娘带着的都是姨娘来挑，奶娘带着的大多是大姑奶奶分下去的。
那是怎一个热闹了得，好像是菜市场里抢白菜。两个长得最好看的，还剩下一个了，先是两个姨娘争着要，不见体面，又两个姨娘争着推，突然就都要顾着脸面了，到底还是姑奶奶拿了主意，才算是堪堪分配妥了。
田姨娘挑了两个丫头，一个好看性格稳重的给了自己的儿子，还一个长得很刻板的，给了女儿三小姐。
木羸一直跟在那小姑娘的旁边，两个小手紧紧的拉着。每说起一个孩子，小姑娘就交代木羸这是谁，是谁的孩子。没有几个木羸就记乱了，这三奶奶的院里也太热闹了，选了半天还没出院子呢！
待孩子们都有了主子了，老太太突然道：“哎！我律儿的那个丫头呢？”
也不知何时，这老太太又醒了似的，在一众孩子里啥么开了，遂一个人高马大的嬷嬷从对面的一群人里颠颠的跑了过来，拉住木羸就往回领。
木羸看了看旁边的小姑娘，两只小手都默不作声的松了开，脸上是藏不下的不痛快。跟着嬷嬷站到那小少爷身后，便见那孩子高兴极了，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方才妥帖的坐好。
很快就在堂上摆了席面，想来那老太太也是挪不动的，若是去别处设席，怕是就不能去了。
刚刚堂上那么多人，设席面却远没有那么多，只有老太太，大姑奶奶，那位怀抱着婴孩的年轻夫人和三奶奶，再有就是一众孩子们，剩下的那些都是姨奶奶，只能在孩子身后伺候着，是不配和老太太一同用席的。
时间当不当正不正，说是早饭总显得有些晚，说是午饭似乎又早了。人人面前端上一个小方桌来，只有一种金黄色的粥，连带着四样点心，四样卤味，四样小菜，摆的是整整齐齐的。
碗盏皆是一模一样的细瓷白釉和青釉，一整套的，女眷都是青釉，小少爷们都是白釉，唯独老太太面前的是碗白粥。
“嬷嬷叫人把律儿的粥也换成老祖一样的吧！”小男孩小声吩咐道。
祖老太太正由着旁边的老嬷嬷服侍进粥，听见小小子的话，微笑着道：“律儿要长身体，律儿就吃这蟹黄粥吧！”
“长身体不差这一日，律儿陪老祖一起吃白粥。”
少顷，一名婢女上前端下了原本的粥品，木羸在后面看着那热腾腾的蟹黄粥就那样飘走了，不禁砸吧嘴。
她从卖进这府里来，已经两天了一口东西也没吃，真正是饿得肠胃里连个像样的翻滚都发不出来。
只听见咕噜一声响，小男孩回过头来，看了看她，便又回头夹起一块白色的糕点，木羸清晰的看见里面反黑的内陷，想来是黑芝麻的。
小男孩扭过身子，夹着那块糕点朝木羸晃了晃。
木羸指了指自己是要给我吗？见那男孩点了点头，把筷子举得更高了些，她便憋不住抿嘴笑了，凑上去一口吞下，塞得嘴巴里鼓溜溜的。
两个小孩子互相看着，眉眼里俱是高兴的，只是木羸嘴里都是那芝麻糕，话也说不出来，便是要嚼上一口也是费劲，不得不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你怎么能吃少爷给的东西？还用了少爷的筷子？”此时姑奶奶突然厉声吓道，身边的女使便疾步走了过来，拿过了小哥儿手里的筷子，又从旁边的婢女托盘里拿了双新筷子放好。
“田姨娘，这几个小的规矩还是得教呀！”
田姨娘此时还在堂外上菜，听见大姑奶奶的话才又进了正堂，还以为多体面的姨奶奶也是倒头便跪，眼泪早早的撒了一路，刚又要哭诉，老太太先说话了。
“我律儿的白粥呢？”
姨奶奶刚准备好的话被生生打断了，且有些跟不上，赶忙又收起眼泪道：“丁香，快把粥拿来。”说罢，那个叫丁香的才疾步上来，把一碗白粥摆在小男孩的眼前。
见白粥已然摆好了，大姑奶奶便急急忙忙的又发话了道：“田姨娘这些个孩子可不行呢！大嫂嫂不在你这家宴弄得是一塌糊涂。你……”
“好了，赶快吃，吃完了你们都到正堂去，该教规矩教规矩，别扰乱我老太太清净。”
老太太说着，微怒的眉头慢慢舒展，转而温言道：“律儿吃吧！”
既是当不当正不正的，果然人人没吃几口，大碗大碗的蟹黄粥几乎没动就被端了下去，一位驼着背的嬷嬷传话说老太太要歇了，让众人都散了。
“你女婿要纳小妾的事，京里都传开了。”
“祖母。”大姑奶奶最终留了下来，木羸和小少爷在堂外的廊柱下豁开蚁穴，刚把盖碗里没喝完的茶水倒了进去，正听见堂上祖孙二人的对话。
“也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你又何必跟你姑爷闹这个笑话。”此刻这老太太清醒得活像是变了个人，想来当年定是个说一不二的。
“最看不得那些姨娘的做派，假莫醒醒偏会讨爷们的好，男人说什么她们是什么，见天的哭哭唧唧，抹眼泪珠子，哎呀天哪，祖母提起她们我这心口闷得难受，偏那些个爷们就喜欢那样的，我当他眼瞎了，就看不出来那套把戏？真还不如打小伺候他那几个，好歹知根知底好拿捏，这外头的女人……哎！”眼见大姑奶奶本是不想说的，实在是气愤得压不住火气了，说到外头的女人，她突然哭了起来，便是努力的忍住，也是忍不住了。
“你针尖对麦芒，你姑爷还不是纳了那女子，也不是青楼里买回来的，有什么理由容不得她。好好的中秋节回娘家来过，你出来容易，可又要怎么回得去呢？”老太太默默的道，想在寻思什么：“倒也不是养不得你一个姑娘，那你自己个儿呢？愿意在娘家住着，再不回去了？”
“那不能，我还能在娘家住？”大姑奶奶赶忙抢白道，却见老太太并不搭茬。
“自打你嫁到杜家，一年回来两次，一次住上半年，跟姑爷想不生分都难，好歹桓哥也大了，也能替他父亲来接你回去。可他是嫡长子，你这当母亲的得替他多盘算盘算。”
“是，祖母，那我晚上就回去。”大姑奶奶啜泣道。
“哎！”老太太瞟了眼孙女又道：“这女子嫁人本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姑爷才高八斗的，安安稳稳的本分孩子最好，谁知道你们姐妹两个，攀了高枝的，中了才貌的……哎！”又是深深的一声长叹。“我知道你看不惯那些个小的，但姑爷家也是要人丁繁盛的，便是你再能生养，可多子多福，杜家偌大的家业，也别太较真儿了，还是顾好自己生的，那才是根本。”
“是，祖母，只恨我们皆是女子，这世间就容不得咱们女子舒坦了。”大姑奶奶戚戚然道，说罢方收了哭泣，也知道自己这番愁肠诉给谁都是小事一桩，男人嘛！哪个还不是三妻四妾。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桓哥儿，难不成日后你不打算给桓哥儿挑几房伺候的？人心两面，哪能事事如意呀！”
蚂蚁一股脑的从洞中涌了出来，顺着水流像在河里游泳，沆瀣一气的直奔小小子脚边上。
那孩子好奇归好奇，却是个挑拣的性子，霍的站了起来，正赶上大姑奶奶从内堂出来，眼泪尚没掉完呢！一眼见着小孩子，很是尴尬了，话也没多说半句就走了。
木羸站在那小子的身后直看着姑奶奶绕过屏风出了院子。
“老太太今天话，重了。”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又从内堂传了出来。
“我是她祖母，我若再不重些，只怕她日后过得更难了。快，趁着我还清醒，快把那孩子给我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