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把害怕打在公屏上！欢迎进入直播间，现在是晚上九点，有个粉丝说他新租的房子是个凶宅，不敢先搬进去，让我来看看，喜欢的朋友点点红心记得加关注。”

钟烨口中娴熟地背诵着开场白，举着自拍杆，漫不经心地扫过发黄的墙壁。冬天黑天早，屋里已经漆黑一片，只有相机的红光明明灭灭。

右上角人数不断增加，最终定格在5000+，弹幕不停往上滚动，令人眼花缭乱。

【我靠，给我干哪来了？无意进来恶鬼退散。】

【呜呜白天刷不到晚上躲不过系列。】

【谁家玄学主播亲自下场到粉丝家啊？卷王实至名归。】

【话说主播好好看，舔屏嘿嘿。主播怎么不转行当个颜值博主。】

钟烨没关注弹幕，直接找到主卧的门，由于一手自拍杆一手桃木剑，腾不出手，毫不犹豫地一脚上去，顾忌到房子还要住，收敛了几分力道。吱呀——门扇开了，老化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突兀。

主卧里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雕花老式衣柜和一张桌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黑暗中，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具现出朦胧的轮廓，也变得可怕起来。

钟烨瞥了眼时间，九点十一。他径自来到书桌前，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固定好相机，拿了块抹布，皱着眉头擦干净桌面上的薄灰。骨节分明的手占据了大半屏幕，手腕上的黑色轻薄手表也露出来。

【主播心态这么好，还有心情干活。】

【我妈说这种男人好，眼里有活。】

【谁知道这是什么手表啊？看着好帅，农村人在线求解答。】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好害怕突然后面蹦出一只鬼来。】

钟烨用力在桌面上抹了两把，扔开抹布，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

【主播主播，给大家讲讲这个屋子之前的事呗。】

【啊啊啊滚出去，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

【楼上的，受不了就右上角退出谢谢，你不听别人还要听呢。】

【就是。】

钟烨道：“没什么特殊的，粉丝说，两年前的情人节，有个傻姑娘为情所困，在这里上吊死了。邻居说每晚都能听见女人的哭声，房子也就一直没租出去。”

弹幕一片唏嘘。

由于很久没人住过，又逢梅雨季节，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钟烨闻惯了这种气味，也不在意，对着镜头，慢悠悠地擦拭桃木剑。

突然，余光看见弹幕炸开一片。

【主播主播，你后面有东西啊啊啊啊啊！】

【我靠！真有！柜子角后面，还在动！】

【呜呜呜妈妈我柜子动了我不看了。】

钟烨抬眼，视线定在屏幕中的自己身后，黑乎乎的空间内，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晃荡。

一下，两下，三下。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弹幕又刷出一片无声的“啊啊啊”。

钟烨放下木剑，直接起身空手走过去，毫不拖泥带水，一下子抬手将那片东西扯下来，直播间里所有人听到了刷啦一下清脆无比的撕纸声。

钟烨回来将手里东西往镜头前一怼：“说闹鬼的睁大眼睛看清了哈，只是脱落的墙纸。别自己吓自己，这世界上哪有鬼。”

确实是一片墙纸，因为年头久了，发黄发脆，连图案都不清晰了。

钟烨顺手揉作一团扔在桌角，靠上雕花柜子，从兜里摸出一个棒棒糖，撕掉包装咬在嘴里，嗤笑道：“怕什么，真有鬼的话，也叫我长长见识。”

【救命他还在笑！】

【不是哥们，他是真不怕啊！】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妖魔鬼怪无处遁形，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唯物主义。——哎，这是哪位大哥给我刷的火箭？谢谢谢谢。”

【主播你敢不敢打开柜子，我爷说这种老式柜子阴气最重。】

“这有什么不敢的，看好了。”

钟烨端起相机，很是潇洒地一撩头发，猛地拉开了柜门。浓重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木屑扑簌簌跌落，他嫌弃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看清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角落有一面倒扣的小圆镜子。

【哇主播你千万别动那镜子！据我多年看恐怖片的经验，你动了就会出事的！】

晚了，这条弹幕还没发出来，钟烨就单手拿起了镜子，入手沉重冰冷，似是铜制。

“老物件。”

见背面布满绿色铜锈，他稀奇地感叹一声，翻过正面来。镜面很花，连自己的倒影也看不清五官，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应该是谁落下的，品相不错，能挂网上卖。”

他吊儿郎当地将铜镜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视线不经意接触到到镜面，眼神忽然一滞，抛起的动作也硬生生刹住了。

现在铜镜躺在他手心，正面朝上，离他的脸有一段距离，可是上面映出的人形轮廓没有消失。

与此同时，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他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忽然疯了一样旋转起来。

钟烨微不可查地轻蹙眉头。

——来活了。

【主播你怎么不动了？是我卡了吗？】

因为角度原因，直播间观众没有发现铜镜的异常，只纷纷狐疑画面怎么静止了，下一秒，镜头晃动，随后出现了钟烨张扬的笑脸：“还有什么想看的吗？都抓紧提出来，一会儿主播还有事呢。”

年轻人长得俊秀，眉眼深邃分明，意气风发，观众的吸引力立即转移到他身上，七嘴八舌道：

【主播给看看阳台。】

【好帅呜呜，主播有女朋友没。】

【主播敢不敢拍床底下。】

……

钟烨选择性地满足了几个要求，全都没有异常。他神情自若地与观众嬉闹，偶尔不着痕迹地望向放回柜子里的铜镜，人形轮廓消失了。

等转了一圈回到主卧，他将相机架到床头，笑道：“兄弟们，我去上个厕所，很快，回来再带大家看。”

离开镜头的瞬间，嬉皮笑脸的表情被凝重取代，他望了一眼手表盘里恢复正常的指针，拿起桃木剑，走出去，轻轻掩上了主卧的门。

走廊阴暗狭窄，两边的房间门如同恶兽大张的巨口，只等猎物靠近就一口吞下。据说前一任主人正是吊死在走廊里，被发现时，两眼暴突，舌头耷拉老长。

钟烨的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桃木剑柄，黑暗中剑锋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金光。

他其实不是普通人。

作为钟氏最年轻的天师，真的会点道法。

世界上确实存在鬼魂。人有善恶之分，鬼也同样，有的只是夙愿未偿不肯消散，有的却真要害人。

玄学主播是他的工作，但不是全部，他经常下场帮粉丝检查屋子，如果真发现了逗留的鬼魂，就会驱散鬼魂，确保房子安全。

手表也经过了改装，用来定位鬼魂，指针所指方向，就是鬼在的方向。

不过......想起之前指针异常乱转的情况，钟烨啧了一声。无论出现什么样的鬼，是男是女是强是弱，指针都只会指示一个方向，而非乱转。

还有铜镜里的人影。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铜镜里封印了类似残念的东西，受到他的阳气影响而消失，指针乱转则是因为定位对象不是成型的鬼，而是虚无缥缈的残念。

钟烨自打进入房间，没有察觉出明显鬼气，无疑佐证了这个判断。

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情。通常情况下，残念不会影响活人状态，况且手表显示残念已经消散。

他为了保险，还是决定出来巡视一趟。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钟烨猛然睁大了眼睛。

有东西。

他攥紧桃木剑，大步流星闯进客厅，却在看清眼前情景时僵在了原地。

月光透过镂空窗棂洒在白色地板砖上，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正茫然无措地盯着地上破碎的玻璃杯。那人穿着月白长衣，衣摆处如有暗绣纹理，月光一照，泛起粼粼波光。

最让钟烨震惊的是，他衣摆下有一条青色的龙尾。

色泽冷如碧玉，鳞片纹理清晰，稍微一动就拖出幽青的流光。

听见声音，人影抬起头，眼瞳冰蓝如深湖的水，额头上赫然有一对冰雕般的龙角。

钟烨一时目瞪口呆，他能百分百确定，这不是鬼魂，看样子，好像是...一条龙？

“你是谁？”

龙角少年率先发问，语气没有恶意。

“你又是谁？”

钟烨反问。

“我是元玉。”龙角少年答完，忽然眯起眼睛，犹豫道，“你是凡人？但气息又不完全一样......好奇怪。”

他朝钟烨走过来，龙尾拖在身后，尖端很小心地没有着地。

“离我远点，别想碰瓷，再过来我就动手了。”

钟烨嘴上虽然威胁着，手上却没有动作。明显，龙角少年对他没有恶意，他没理由攻击对方。

他只好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壁，元玉不依不饶，凑上来，好奇地嗅他颈侧，钟烨感到了传过来的那股森凉气息。

清凉但不潮湿，如海盐气味，掺杂些竹林清香，颇为好闻。

“你是人类。”

元玉煞有介事地嗅闻一番，下了这么个结论。

随后表情傲气起来，一甩袖子拉开和他的距离：“区区凡人，见我一面就是荣幸，怎么能离我这么近。”

钟烨满头黑线，他是从不肯吃亏的人，哪怕对象不是人是龙也一样，当即反唇相讥：

“莫名其妙，哪来的小龙崽子，我去买俩九块九包邮的闪光龙角插脑门上，跟你也没区别。”

元玉虽听不太懂，凭语气也知道不是好词，眼里立刻染上怒气，钟烨却劈头问道：“对了，你从那镜子里出来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看来就是了。”

钟烨摸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完全没把两人的嘴仗放在心上。

一条不知道来源的小龙，不知为何被封印到了铜镜里，受到他阳气影响，或者其他原因，出来了。

怪不得指针乱转，小龙不是鬼魂，也不是正常人，指针无法判断是否危险。

既然疑惑解除，没有鬼魂作恶，待在这也没意义了，钟烨朝元玉摆了摆手：“你爱去哪去哪吧，我还有事，少打扰我。”说完也不看元玉反应，抬腿走出了客厅。

他忙得很，没空去管一条陌生的龙。

回到主卧，弹幕正在疯狂滚动，他一眼看见了最显眼的几条：

【主播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天哪好害怕，报警吧。】

【想开点，万一只是掉厕所里了呢。】

【主播一定要安全回来啊呜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还没死呢，”钟烨两步坐回桌前，调整了一下摄像头，“那个咒我掉厕所的，太缺德了点。”

“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五，等过十几分钟，再大家巡视屋子。看看也就明白了，什么凶宅，大多都是心理作用，要相信科学。”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初中时候，班主任养了一条狗，经常在校园里溜达，每次经过我们教学楼都会叫，还乱跑，大家都说楼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传得神乎其神的，后来发现，是那块地下电线接触不好，漏电，狗爪子踩上去，电得疼。等修好了，狗也不叫了。”

“所以说啊，别老联想，封建迷信要不得。”

钟烨正对着观众侃侃而谈，忽然发现弹幕又变了风向。

“什么？门后面有东西…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