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与长煦相处的时间愈长,祝醴不免心生疑惑。
“按理说,就算我与你前世有缘,你也不应当主动寻人成为朋友。”
这与对方传闻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而且还对我这般好,让人觉得无一处不妥帖。
那时祝醴躺在树上,顺手摘了一颗灵果,往一旁低头看花的长煦身上砸去。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的。
祝醴懒洋洋道:“你瞧世人就像瞧这朵花一般,宁肯每隔十年百年来见它开一次花,也不愿主动伸手将它栽到自己的领地。可你竟然主动来寻我做朋友了。”
长煦将目光从地上的花朵处移开,十分自然道:“只是试一试罢了,若是你之后不跟上来,那我也不会强求。”
祝醴闻言,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只是试试?你知道我的性子,又专门做出那样的举动,这般用心竟还叫不强求?”
长煦被她说得迷惑,不禁思索一阵,审视自己一番,还是不知晓对方为何会得出如此结论。
于她而言只是随手施为,可在外人看来,却是步步用心。
从未有人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些东西告知长煦,她第一次知晓,在外人眼中,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长煦走上前去,好奇地仰头问她:“这般便是用心了?”
祝醴想到对方为了交朋友,特意将她整个人研究得透透彻彻,连性情偏好都摸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间既是觉得好笑,又是心中一阵发寒。
她侧身朝下望去,正正对上长煦的目光。
祝醴谆谆劝导,“日后你若是要同人交游,千万不要像如今这般,体贴到让人觉得无处不满意。”
长煦疑惑,“为何,难道这般你不欢喜吗?”
祝醴便哀叹道:“那也不用细致妥帖到连我爱躺的大树是什么种类都要调查得清清楚楚,你没看见情女那家伙瞧我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吗?我真的没有让人给我随身带大树的奇怪癖好啊。”
长煦:“……”
难道她又学错了么?这不是同沏茶待客是一个道理吗?
上回她问师叔,为何每次她来都会用梅花露沏茶。
她告诉她,这是待客的基本礼节。
一个人若是心中有你,便会无处不妥帖,会想着要让你满意欢喜。
祝醴见她若有所思,当即趁热打铁。
“嗳,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随随便便地对人这么好了。”
祝醴叼着一片树叶,轻轻地吹了一下。
“首先呢,你把人调查得这么仔细,正常人见到是会害怕的,噢,我不是正常人。”
长煦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在听。
“其次,”祝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柔,“你对我这般好,这般用心,那些瞧什么都脏的人会以为你其实是对我有别的心思的。”
长煦听懂了,这是告诉她,人心中各有标准,需要知晓对方认知的界限,这样才能更好地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不然可能会弄巧成拙。
只是……
长煦飞上树去,轻轻地坐在了祝醴的身边。
她疑惑地问祝醴:“仅仅是这种程度,就已经算是对人十分好了吗?”
祝醴被她说得一愣,心说这世道便是如此,对人好上一些就似别有用心。
她本想好好同这缺少某些常识的仙君讲讲其中的关节,可话到临头,忽然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小公主确实天真无忧,纯洁无染,一瞧就是被好好呵护着长大的。
她为这时赤诚无比的长煦软了心肠,掩饰性地调笑道:“嗳,确实如此,仙君可要收敛收敛自己的性情,别对祝某太好,不然……”
澄澈天光穿过重重绿叶,在女人的面上打下细碎阴影。
祝醴对她打趣道:“不然怕是会让人误会,仙君对祝某有意呢。”
“难道你不是因为爱她,所以才对我这般好吗!”那人失声尖叫,神情狰狞,满目怒火。
天光云影一瞬远去,长煦站在黑暗的地牢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癫狂如魔的弟子。
披着一身鲜血的少女跪在她的面前,仰着头又哭又笑。
“难道你不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会在她帮着天纵无双两位帝君欺骗你后,仍然愿意无视前嫌,为她收我为徒,为她将我养大吗?”
齐宁背脊挺直,满脸倔强,讽刺地看她。
长煦一时忘言。
“你就是这般想的么?”
此时此刻,长煦依旧是那般冷淡模样,好似无论齐宁如何声嘶力竭,都无法令她动容。
这般冷漠,这般无情,她究竟为什么要心怀侥幸,认为自己在这无情的仙尊心中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呢?
齐宁嘴唇颤抖,努力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难道不是吗?”浑身脏污的少女轻声问她。
长煦深深地看她一眼,神情毫无动容,比之多年前更似木塑石雕。
她早已不是那个跌跌撞撞地触摸世界的少女,也不是那个同父母决裂后被篡改记忆的无忧公主。如今的长煦已历经许多风霜,轻易无法为外物动容。
“稚子之言,为师不会放在心上。你……”
绛紫色的长袖在空中掠过,绣着金色流云的衣摆翻飞翩跹,长煦背身离去。
步伐稍顿,长煦侧首,淡淡道:“你好生思索一番,莫要任性。”
说罢,熟悉的身影就消失在齐宁的眼中。
齐宁呆呆地看着囚牢的入口,忽然泪如雨下。
“师尊!”她失声尖叫道。
“师尊!”
“师尊!”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唯有滴答的水声与凄厉的呼喊在洞中徘徊。
齐宁伏倒在地,哭泣着呼唤那个熟悉的人。
她宁愿师尊为她这荒唐的质问怒不可遏,那起码说明师尊心中还有她的存在,在意自己,还会为自己动容,
可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师尊依旧如此冷静,如此漠然,可见……
齐宁颤抖着跪伏在地上,额心抵着冰冷的地面,任凭寒气一点一点地渗入脑中。
……可见她于师尊而言,其实无足轻重,撼动不了她内心分毫。
比之愤怒仇恨更令人心寒的,其实是不在意。
齐宁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悔意。
如果,如果她今日能够控制自己,像从前那般克制好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让这个残忍的事实彻底在面前掀开。
是不是,是不是,她还能欺骗自己,自己还有机会,奢求师尊能够施舍一星半点自己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