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景玉再醒来时夜已经深了,他难耐地捏了捏眉心,仍觉头重脚轻,浑身透着一股虚弱的寒意。
“先生醒了!”一旁的小厮见状,忙不迭地转身去通知穆安。
不一会儿,穆安缓步而来。
“大夫说你有虚寒症,之前的伤也没养好,如今需要静养。”穆安在景玉的床榻边坐下。
景玉低低地应了一声,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浊气,神色间有几分不耐。他从未像如今这样,被困在一副孱弱的躯壳里。
穆安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屋里的炭火不得断,这段时间你便安分些,好好养着,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景玉嘴角微微一挑,嗓音低哑:“那岂不是要把我憋坏了?”
“身体要紧。”穆安不为所动,接过丫鬟端来的汤药,轻轻吹了吹。
“我身上发冷。”景玉将自己裹紧棉被里,又瞥了一眼穆安。
穆安端起药碗,将勺子递到他唇边,语气淡然,“我喂你。”
如今正是寒冬时节,没几天穆安便收到了周将军送来的请帖。
将军府设宴,宴请京中贵胄,她也可以借此机会结交一番。
沐浴焚香之后,穆安换了一身常服准备去赴宴,出发前又去看了看景玉,却见对方依旧不见好,难免有些担忧。
宴会设在周府后厅,厅中丝竹声声,酒香四溢。
周文合立于主位,笑着与来往的宾客一一寒暄。
她一踏入宴席,便引来不少目光。这位新任户部尚书、当朝国舅爷,近来炙手可热,多少人想窥探她的底细。
“啊韩大人,幸会幸会!”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笑脸相迎,“韩大人新婚,恭喜恭喜啊!”
穆安客套着回应,却皮笑肉不笑。她如今位高权重,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来热脸贴冷屁股。
一个男子好不容易凑到穆安身旁,压低嗓音谄媚道:“听说韩大人身体不好,下官府上有颗家传的好参,留着也是暴殄天物,赠给韩大人正好。”
穆安下意识想拒绝,可想到景玉正病着,拿给他补身子正好,便扯出笑意,拱手道:“如此,有劳大人了。”
男人见穆安收了他的礼,也是惊喜,连连赔笑道:“下官这就吩咐人把人参送到大人府上。”
旁边男子见状,也赶紧凑上来道:“下官祖上与一巫医有私交,得了一灵药说是能固本培元,强身延年,最适合大人不过。”
穆安一听觉得不错,正和景玉的病症,也笑道:“那多谢大人了。”
如此这般,来访的宾客都抢着来给穆安送礼,穆安出来一趟还没和周将军说上话,倒是收到了一大堆珍贵药材。
宾客们一一落了坐,毕竟是周将军的宴会,席间多有武将,歌舞不断,众人对周文合的恭维也不少。
穆安端坐席间,姿态闲适,偶尔举杯应和,目光却未曾错过周围人的神色。她打量起主桌上的老将军,周文合历经两国三朝,已经明显有了老态了。
“韩大人近日掌管户部,听闻圣上对你极为器重,不知往后可否宽待我等军中将士的粮饷?”一名武将笑着试探道。
穆安轻轻一笑,手指拂过杯沿,“军中将士英勇作战,粮饷自是朝廷优先考虑之事。只是账目有时繁杂,还需仔细核查,免得银钱流向不明之地。”
穆安不卖任何人面子,席间顿时静了几分。
席间有武将饮得兴起,提议比试投壶助兴,穆安本无意参与,却被周文合笑着请到场中,“国舅爷文韬武略,今日我倒想见识见识。”
穆安接过长箭,目光淡然地看向前方的壶口,手腕一转,箭矢飞出,却没中。
“诶诶诶,韩大人还没准备好呢,不算不算。”一个男子赶忙递上一支新的箭矢。
穆安再投,这回箭矢稳稳投入壶中,众人鼓掌叫好。
她微微一笑,将第二支箭递给身旁的户部侍郎,笑道:“侍郎大人可愿一试?”
尚书高昌已经已被下狱,户部侍郎虽然没有收到牵连,可如今穆安任尚书一职,他的仕途差不多到头了。
侍郎接过箭矢,脸上虽堆着笑,将箭矢投出,却差了一点,箭矢擦着瓶口落到了地上。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烈。
“韩大人,你这一杯,可不能推了!”一名武将高举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醉意,却仍是豪迈非常。
穆安端起酒杯,朗声道:“敬诸位镇守边疆、护我山河!”说罢仰头饮尽,举止爽利,引得席间一片叫好声。
周文合此番宴请了不少武将,武将喜酒,穆安推辞再三也饮下了不少。
她酒量不差,可有些疲于应付。也不知宴会何时能结束,她此行尚有话想单独和周文合说。
穆安绕过了众人,独自去了花园想透透气。
正当穆安有些恍惚之际,她微微偏头,便见一人正垂首站在自己身侧,手中托着酒壶,姿态恭敬。
穆安眼神微顿,尚未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替她斟满酒杯,低声道:“大人,小心酒量。”
那声音熟悉得令人发笑。
“你怎么进来的?”穆安疑惑,酒一下子醒了。杨行不过是一个银库的监事,是不够格来这样的宴会的。
杨行抬眼,眼中带着一丝揶揄,“大人离了光禄寺,下官日思夜想,这不就寻了个机会来看看。”
他在穆安身旁坐下,穆安有些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
杨行落了坐,便开始饮酒,不一会儿便双颊微醺。穆安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擦了粉,一个大男人如今整个人借着醉态,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媚。
眼见着杨行眼中聚了一汪水,口中低喃着什么。
穆安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一时没听清,只得凑近了许多。
杨行带着酒气,柔声道:“韩稷在青山遗落的纸鸢,我都一一珍藏着。”
穆安并不想提这段旧事,四下张望着,好在周围没人。
她皱了皱眉,正想拉开距离。杨行却已经倚了过来,带着几分醉意,眼神迷离,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
“阿稷……”
这声呼唤含着一丝缱绻,尾音拖得悠长,带着微微的撒娇意味。
穆安头皮一紧,想起身离开。杨行却借着酒意拉住她,随即顺势倒在穆安怀里,穆安长呼一口气,顾不得这么多只想把这人推开。
“阿稷……”杨行躺在穆安怀中,含羞含怯地看向她。
穆安彻底恼了,正想动作,杨行却忽然倾身而上,指尖抚过她的鬓角,抬手扣住她的后颈,极其自然地吻了上去。
嘴唇刚一碰上,穆安瞪大眼,瞬间清醒,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立马使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推开,慌乱地拿手背擦拭着嘴角。
杨行被她推得栽倒在地,再爬起来时眼神已经清明了,丝毫不见刚才的醉态。
穆安仍嫌气不过,杨行一站直了身子,穆安便一巴掌扇了过去。
杨行被扇得偏过头去,脸上落了好大一个巴掌印,穆安压低声音吼道:“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是断袖!”
穆安仍觉得不解气,正要再发作,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韩大人!息怒,息怒啊!”
一个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赶了过来,连连作揖,语气谄媚:“可是我这侄儿冒犯大人了!下官在此向大人赔罪!”
穆安依旧黑着脸,眼神在二人间扫视。
气氛一时尴尬。
那官员似是慌了,见她迟迟不语,额头隐隐沁出一层冷汗,干笑着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我这侄儿样貌粗鄙,若大人不喜……我府上还有诸多娈童,皆是貌美乖巧,大人不妨赏脸……”
话音未落,穆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遭的空气也随之一冷。
“你好大的胆子!”她语气森冷,字字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官员一听,脸色猛地一变,慌忙鞠躬赔罪,“是下官糊涂!是下官失言!穆大人恕罪!”
穆安懒得与他再多纠缠,一甩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她径直离开了将军府,只托人给周文合留了话,说明日有要事会再来拜访。
穆安走在长街上,现下是寒冬,穆安却起了一阵心火,转过头问随行的小厮,“你可听到过什么关于我私生活的流言?”
小厮愣在原地,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穆安重重闭了下眼,“但说无妨。”
小厮犹豫了一瞬,小声道:“外面都在传,国舅爷娶了个天仙似的公主,却爱答不理,反而和府里的俊俏管家形影不离,说……说国舅爷……”
“知道了。”穆安打断了小厮的话,她属实没想到外面居然传出了这样的流言。穆安发了笑,她甚至不知该作何解释。
走在路上,穆安拧着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方才杨行那轻浮又故作深情的模样,那一吻带着酒气,带着算计,让她只觉得厌恶。
她忽然又想起,宣璨也曾吻过她。吻落下时,她没有躲避,只是那一刻,她脑中空白甚至没有太多感觉,既不抗拒,也不心动,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无关紧要的触碰。
穆安微微皱眉,心头浮现出一个疑问。
她真的对谁都没有感觉吗?
她忽然想到了景玉。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亲密举动,甚至连手都没拉过。可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景玉的存在,她无法想象景玉离开她。
她……会喜欢景玉吗?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像是落入湖面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回到尚书府后,穆安径直去了景玉的房间。
景玉好像刚睡醒,正半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眼中还带着未散的迷蒙。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见穆安步伐匆忙,景玉眉头微蹙,露出一丝疑惑。
穆安没有回应,只是带着一身寒气,几步跨到景玉身前。
景玉还未反应过来,穆安已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力道不算重,却透着一丝急迫。
“穆安?”景玉轻轻皱眉,话音未落,却被穆安突然拉近,冰凉的唇覆了上来。
她的吻不带任何温柔,甚至可以说是鲁莽且用力的,像是在验证什么,又像是在发泄情绪。
景玉的瞳孔微缩,整个人瞬间愣住了,瞪大了双眼,目光中充满了错愕与迷惑,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范畴。
片刻后,穆安松开了景玉。
“你……”景玉看着眼前人,心脏怦怦直跳,好像浑身的血液此刻都在往头顶涌,他刚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紧接着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