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被宫人送回了寝宫,太医说她中了迷药,身上还有几处烫伤,调养一阵子就好了,不碍事。
一场大火将乾平宫烧成了灰烬,她和皇帝成功逃了出来,可贵妃和宣玖连尸骨都没有寻到……
妙环细心地在为穆安涂烫伤药,她的小腿被火燎到了,以后怕是要留下好大一块疤痕了。
穆安这几天里一直魂不守舍,宣玖总归是她的亲人,是长姐唯一的血脉,他还那么小,那么软……穆安回想起自己将这孩子抱在手心的感觉。
为什么所有的亲人都要离她而去……穆安忍不住呜咽起来。
锦帐之外,春棠忍不住小声抱怨,“之前贵妃娘娘在的时候,那沈沁妃一直做小服低蓄意讨好,现如今恨不得拿鼻孔看人。”
“她又没孩子,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殉葬……”说到殉葬,春棠赶紧住了嘴。
如今赵贵妃和宣玖去了,皇帝即便再不情愿储君之位的人选也要落到二皇子宣璨和七皇子宣珏头上了。
穆安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希望。穆安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忍不住将自己蜷缩起来。
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吱呀声,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你们先下去。”
景玉一进来就遣退了服侍的宫人。
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到穆安床前,大手掀开床前的纱帘,直愣愣地盯着她,丝毫不顾及礼数。
从那日景玉不顾一切冲进火海后,穆安便没再见过他。
她有着怔愣地看向眼前人,隐隐察觉到对方身上散不去的酒味,穆安皱起眉头,没好气地道:“景大人有什么事吗?”
“太子死了。”景玉的嗓音沙哑而低沉,这么一句话好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宣玖没了,她已经难过了好几天,不需要景玉再来提醒了。
穆安背过身,现在她什么人都不想见。
景玉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她床边坐下。
“太子死了。”景玉重复道。
穆安虽然不看他,却也察觉到一股来自景玉身上的寒意。
她坐起身,正视着这个人。这才注意到,景玉的下巴隐隐有胡渣冒出来,她有些惊讶,这个人一向谨慎,怎么连掉脑袋的事都不在意了。
还有景玉的手,被火烧得血肉模糊,看样子也没有好好处理过。
“宣玖没了,皇位多半会落在二皇子或者七皇子身上,还有太后那边……”穆安正说着自己的分析,景玉却突然打断她的话。
“皇帝有没有临幸过你?”
穆安皱紧了眉头,不理解景玉突然的问话。
“你去跟皇帝生个儿子。”景玉盯住她,语气冰冷,就好像在看什么物件。
“景大人什么意思?”穆安屏住呼吸,冷眼看着景玉。
景玉的目光四处游移,好似在寻找什么,“你生个孩子,我们扶他继位,召国的皇位、财富、江山,晟国都要占去一半,从今往后召国的天子身上都要留着晟国的血。”
“我们联手,用不了多少时日,召国的国号就会改回晟国,召国的皇帝就会姓穆。”
景玉的双眸泛起血红,咬紧了后槽牙吐出这么一番话。
“对!你快去给皇帝生个儿子!”景玉直勾勾地看向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希望。
穆安被这话吓到,脑子里泛出无数想法,随即一笑,压低嗓音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凭什么命令我!”
“是你自作聪明想借鬼影之事嫁祸宣璨,是你刺激到贵妃,害死了宣玖!”
景玉似是被激怒了,他一手掐住穆安的脖子。
穆安挣扎着,可力气悬殊实在太大,景玉轻轻松松就将她控制住了,他下手极重,这一刻穆怀疑他是真的想杀死自己。
穆安死命扣着景玉掐住她的手,在对方手上留下了一段段抓痕。
终于景玉松了松手,让她没有那么难受了。
两人贴得极近,景玉俯在她耳畔咬牙切齿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一滴泪砸在穆安面颊上。
“我本姓秦,名玉京,家父秦贺,官至晟国宰相。”景玉边说边自嘲地笑了起来。
穆安闻言瞪着对方,眼底尽是惊讶之色。景玉终于将手松开,她没了力气只能伏在锦被上偏过头去看他。
她之前隐隐猜到了景玉会和晟国有关系,可没想到对方是秦贺的儿子……穆安垂眸,不敢细想这段往事。
“你出生晚,但也听过秦贺为故主报仇,刺杀召国皇帝,被夷三族的事情吧。”
穆安缓缓点头,一阵头皮发麻。秦相一家死得忠烈……
“秦家满门抄斩后,家母让人替了我,将我送走。大公主封妃入宫那日,我和她在长街相遇,后来我想办法来了召国后宫。”
“我和大公主一边在召国后宫虚与委蛇,一边在宫外联络旧部寻找索戈族的线索。”
“我谋划十载,受尽了苦楚,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命令你!”景玉的双目红得渗人,两行清泪从他的双眸落下。
穆安被这一番话镇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双手紧紧捏住被角直到手指泛白力气用尽。
片刻后,穆安从榻上起身行至景玉面前,跪地朝景玉行了个大礼。
“秦公子,请受穆安一拜。”
秦家为晟国做了这么多,当得起她一拜。
景玉扶住她,不让穆安的头磕到地上,“公主多礼了。”
再起身时,穆安深深呼出一口气,“秦……”
“公主还是叫我景玉吧。”
穆安话锋一转,“景大人,你是不是把我们姐妹当做复国的工具?我们姐妹只是为你诞下一个带有晟国血脉的孩子的容器。”
穆安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冷意。
景玉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将来你就是太后,还能够临朝听政,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晟国,为了你自己,这有什么不好吗?”
穆安摇摇头,目光坚定而冰冷,“不好,我不想做个生孩子的容器,也不想成为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我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掌控。”
景玉沉默片刻,缓缓走近她,低声道:“穆安,你以为你有选择吗?皇权之争,人人皆是棋子,就连皇帝也不例外。你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按照规则行事。”
穆安抬眸直视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规则?景玉,你口中的规则,不过是你们男人用来束缚女人的枷锁。”
景玉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公主,不要任性。”
穆安轻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无非是死罢了,可我宁愿死,也不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转身走向窗边,望着远处的宫墙,声音轻若呢喃,“景玉,你说复国是为了天下苍生,可你从未问过,这天下苍生是否愿意为你的野心陪葬。”
景玉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开口道:“穆安,你太天真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穆安没有回头,她脑中闪过无数人的身影,她进宫才一年,却好似过完了半生。
“或许吧,但至少我曾为自己争取过。”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从前明明最怕死了,可如今突然明白了,她最怕的是一辈子受人摆布,不能为自己活一回。
正想离开寝殿,景玉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她,穆安猛得一踉跄。
她的背重重地摔在墙上,发出一声痛呼。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景玉抵住她的肩膀,“那支金钗里的字条你看见了吧,穆钰从来没想过告诉你什么,一切都是我做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引你入局!”
穆安瞠目欲裂,那张藏在发钗里的字条,她以为的长姐送给她的及笄礼 ,她日日带着……
“你去跟皇帝生一个儿子,太后会喜欢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的。到时候我们联手太后,让广王和沈家争去,然后我们再……”景玉似是有些癫狂,自顾自地呢喃着什么。
穆安抬眼看他,有些轻蔑地说道:“景大人怎么能保证我能生个儿子,若是生不出来,我是不是还要生第二个、第三个。”
“宣玖一出生就带着帝王之相,可他最终不是也没当上皇帝吗?”
景玉恼了,吼道:“你根本不配当一国公主!”
穆安被他突然的指控逗笑了,“晟国亡了,我们姐妹三人都应该殉国就义的,可父皇让我们发誓,不殉国、不死节,他以父亲慈心希望女儿好好活着。你呢,景玉,你逼迫我一个弱女子,是真的想为故主尽忠,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权倾天下的私心。”
“请景大人多思量。”
景玉拧紧了眉头,“这么说公主是不愿意配合了,你还有一个姐姐,她现在还在……”
一个巴掌突然甩在景玉脸上,穆安压低声音吼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穆锦一根头发,我把你碎尸万段。”
穆安下手极重,景玉脸上顿时出现一个红印,他偏过头来,笑得狡黠。
穆安彻底动了怒,她朝景玉一笑,“晟国若是还在,我是公主你是臣子。如今是在召国后宫,也是我是主子,你是奴才。”
“你只有臣服于我的份。”
“来人!”她大吼一声。
几个宫人陆续进来,“景总管偷盗高华殿财物,被本宫抓住了,将他交给慎刑司处置!”
景玉被人压住,看着的穆安的神情带着愤恨。
穆安从他的腰间扯下一枚带钩。
此物她曾在景玉屋中见过,只是那时她不知这是什么。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就是调动索戈族的兵符,现在她只需要找到另一半……
等亲眼见到景玉被带走后,穆安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杯盏重重摔在地上,看着崩裂的瓷片,心中升起一股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