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骆明骄陪着骆爷爷在客厅看电视,十年如一日的新闻联播。
新闻频道会不断重播当天的新闻,骆爷爷就反复听。也是年纪大了,记性变差就记不住那么多信息,所以才会重复地去听试图记下来。
他听着这个国家的变化,拼尽全力想要和国家保持相同的步伐,可时代的进步不会一一体现在新闻里,所以年迈的爷爷还是被抛下了。
骆明骄听着主播的声音就想瞌睡,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是顾文素在催他上号打游戏。
自从他毕业后,顾文素天天找他打游戏。
骆爷爷眼神还算清明,他取下眼镜放在桌子上,突然问骆明骄:“明骄你这段时间没有出去玩了吧?”
骆明骄摇头,“没去,就待在学校上课。”
骆爷爷的脸皱皱巴巴的,脸上的皮肤失去肌肉的支撑后变得十分松弛,无力地往下耷拉着,面相严厉,看起来就不好相处。
但是在面对骆明骄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的,闻言很是欣慰地说:“爷爷是有福气的,虽然生了病,但是等到了我们明骄懂事。爷爷这辈子一点也不亏,儿子不是废物,儿媳妇孝顺有本事,两个大孙子也有出息,圆圆满满的。”
“你那些小爱好啊,不是不好,是不安全。有个兴趣是好事,但你玩的那些太危险了,家里人的心时时刻刻都高高吊起,生怕你出事。只要你出去玩,家里人都睡不着,你妈妈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一失眠就安神汤一碗接一碗地喝,保健品一把接一把地吃,一刻不得安宁。”
“明骄,别怪爷爷借着生病困住你,不让你出去上学。实在是放心不下啊,你现在为了找刺激就玩那些要命的游戏,爷爷害怕你去了国外变本加厉。国外多远啊,隔着陆地,隔着海洋,还要坐好几个小时的飞机才能到,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要耽搁几个小时才能见到你,而且也没法找人帮你……”
他说着说着便卡壳了,老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他茫然地看着骆明骄,皱巴巴的脸上带着疑惑,“你是谁啊?天美呢?天美去哪儿了?”
爷爷又开始糊涂了。
俞天美是奶奶的名字,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照顾骆爷爷的两个护工连忙过来和爷爷说话,哄着他回房间休息。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不及时转移爷爷的注意力,那他就会一直找奶奶,在家里找不到还会出去找,家里人不让他出去他还会悄悄逃跑。
骆明骄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忽然觉得心里焦躁不安,忐忑和焦虑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已经骨折的右手控制不住地轻颤,疼痛伴随着心悸,让他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所有的情绪被困在身体里,挣扎着寻找一个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
所以心悸,所以手抖,所以恐慌,所以焦虑……
他拿起桌面上的陶瓷杯,杯子沉甸甸的,入手是冰凉的感触。
光洁的地面倒映着模糊的人影,陶瓷杯和地面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只要他松手,杯子就会落地,同时会发出剧烈的声响,碎片会迸溅的到处都是,那些细碎的瓷片会藏在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成为隐患。
他在脑子里详细地想了一遍,杯子就在他的想象中碎了一次。
响声会吓到在屋里工作的阿姨和厨师,满地的碎片难以清理,得把沙发搬开,桌子挪开,地毯拿出去外面仔细清理,然后翻来覆去地查看每一个角落,才能确定没有碎片。
即便已经清理干净了,那些阿姨也会心惊胆战地怀疑还有残留的碎片,担心它会突然冒出来刺破雇主的脚……
杯子被放回桌面上,骆明骄起身离开,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睡衣离开家,出门时将放在玄关的钥匙串拿上了。
田阿姨和另一个姓姜的阿姨连忙追出来。
姜阿姨就是跟着骆爷爷回乡下的阿姨,她在骆家的身份是管家,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田阿姨跟着跑出来,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焦急地跟在姜阿姨身后。
姜阿姨直接上手拉着骆明骄的手臂,她的普通话有南方水乡的轻声细语,动作却很强硬。
“明骄,天快黑了,你要去哪里?”
她神色惶恐,虽然在发问,但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骆明骄左手握着口袋里的钥匙串,垂着头看向矮小的阿姨,“我去上晚自习。”
“明骄,换身衣服再去。你回房间换身衣服,我让老王开车送你。”
骆明骄摇头,固执地往前走,“我自己去。”
他力气大,拖着矮小的阿姨往前走。和之前每一次离开一样,不顾阻拦,固执得要命。
“明骄,明骄!你先停下来听阿姨说,你右手骨折了,一只手开车不安全,阿姨知道你心里有数,但、但天色暗了,开车很危险。”
她紧紧拉着骆明骄的手,语气又快又急,乡音时不时露出来,带着家人般的关切。
“明骄,让老王送你,去哪都成,让他送你去,让他跟着你。”
骆明骄停住脚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非常缓慢地将那口气吐了出来。
他妥协了,点头答应,“好,让王叔送我去。”
姜阿姨挤出一个笑,回头吩咐田阿姨,“田姐,去让老王开车过来。”
姜阿姨一直陪在骆明骄身边,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在一边,甚至目光都没有落在骆明骄身上。
但她的手一直抓着骆明骄的睡衣袖子,从未有片刻放松。
天边有晚霞,浓烈的晚霞尽情挥洒,将家里的花园照得很亮。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坐在落地窗前看晚霞,一开始被惊艳得目不转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开始厌倦,看到这样浓烈的颜色就开始烦躁。
姜阿姨也老了,那时候的姜阿姨总是穿着一身颜色柔和的居家服,温柔地坐在他旁边跟他说话。
那时候姜阿姨的乡音很重,说话时总让他犯困,他会在天际变得橘红之时,在温柔的乡音里入睡。
即使再漂亮再浓烈的景观,看久了都会腻。
越是浓烈,越容易腻。
“姜阿姨,你会做软糖和干脆面吗?”
“什么?”姜阿姨突然回神,笑容温和地看向他,声音轻柔地问道:“什么样子的软糖和干脆面?你详细说说,我去搜教程给你做。”
骆明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纯棉的睡裤往上缩,露出一截骨肉分明的脚腕,还有脚腕上那些疤痕的残留印记。。
伤痕的由来他不记得了,不过也没有别的来历,都是他出去玩弄出来的。
“超市里常见的那种果汁软糖和干脆面。”
骆明骄想起了方许年的脸,带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你做得饼干很好吃,做别的应该也很好吃。”
姜阿姨受宠若惊地说:“好,今晚阿姨就学,明天早上你起床就会发现餐桌上有果汁软糖和干脆面。”
骆明骄应了一声。
小时候也是这样,姜阿姨总是告诉他,明天早上你起床就会在餐桌上看见你想吃的点心。
只不过小时候是为了哄着他上学,现在是为了哄着他回家。
她们都害怕他夜不归宿,担心他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外边。
“在新学校感觉怎么样,好玩吗?我听老王说晚自习要上到十点多,早上六点多就得起床,累坏了吧?”
骆明骄笑了一下,自嘲地说:“我又不听课,上课睡觉下课睡觉,累着谁都累不着我。”
“不累就好,不累就好,你脑子聪明,学东西比别人快。老王说你这两天都在学校食堂吃饭,田阿姨做饭你吃不惯吧,你该和她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吃了也不会死。”
黑色宾利驶到跟前,骆明骄站起来朝姜阿姨挥手道别,“我走了姜姨,你回去吧。”
车上放着一件长款风衣,黑色的,长到小腿肚,系上腰带后能够遮挡穿在里面的睡衣。
生活中所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被精心照顾着,偶尔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特立独行是一种辜负,辜负了那么多人的用心。
王叔将车速放得很慢,骆明骄隔着车窗看外面形形色色的人。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所以王叔没有将车开到岚星校门口,而是停在了不远处的岚星停车场。
王叔问:“明骄,我出去抽支烟,让你单独待一会儿成吗?”
骆明骄:“好,谢谢王叔。”
“不用谢。那你自己待会儿,我就在那里的石墩上坐着,想走了你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都成。”
车门打开又合上,王叔离开了。
他就坐在三米外的石墩子上,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物,能够清楚地看见车辆的情况,骆明骄要是下车,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车钥匙被拔了,车里黑沉沉的。
001在眼前飘来飘去,无声地催促骆明骄拿手机给它玩。
骆明骄心情不好,不想让它如意,就故意装作看不出来,还缠着001商量剧情。
001手机瘾有点大,暴躁地说:“只有十几万字的短篇,都算不上虐文,有什么好商量的。之前的执行者从来不会和我商量剧情,都是自己做任务。”
骆明骄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在001的眼前挥了挥,威胁道:“注意你的态度,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给你玩手机了。”
白色的光团子叹了口气,整个球趴在手机上说:“真的呀,这本小说就是很简单的校园小说,虐点就是少年人的求而不得,还有埋葬在青春里的初恋。而且你也看见了,岚星高中的作息表排得密密麻麻,两个人接触的时间少得可怜。”
“原本方许年被宿舍的人孤立,所以很抗拒会宿舍,每天都会在教室拖到很晚,贺川就会来教室找他补习。但现在你出现了,他在宿舍的处境好了一些,就每天晚自习结束后早早地回宿舍,贺川也堵不到他。”
“而且方许年是阴郁学霸,他就是很慢热的。”
骆明骄:“阴郁?方许年还阴郁啊,他一天傻乐傻乐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001:“但是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方许年是阴郁学霸,贺川是阳光学渣,两个人在一起后努力学习,最后贺川考上了名校,方许年的时间永远暂停在那个黄昏。”
骆明骄嗤笑,嘲讽道:“就贺川那破成绩,他能靠自己考上名校,真就瞎写。”
001:“书里是这么写的嘛,而且我得到的书也不是完整的,关键剧情越多,我知道的越多,关键剧情太少,我就没什么用了。你给我玩会儿手机吧,我好无聊。”
骆明骄:“你别染上手机瘾啊。”
001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哀怨地说:“不用担心,下个世界未必会有手机,所以再大的瘾都能戒掉。”
骆明骄:“行吧,那去玩。”
001高高兴兴地抱着手机坐到旁边,开始拼命点击手机屏幕。
不用看就知道,还是《旋律大师》。
骆明骄正打算盖着外套睡一会儿,就听见旁边传来争吵声,那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越过车窗留着的缝隙往外看,看见了方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