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将严府的事务都交给了管家严三,最近,他不是在昙华的身边,就是待在自己的书房里。
笔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划过,一点一点,最终勾画成了一个拖着细小铁链的手铐,叶子似的铁链环环相扣,手铐上面画着精美的昙花。
半晌,笔停,白放下手中笔,却是面无表情地将宣纸慢慢撕了个粉碎扔掉。
他真的不想伤害昙华……
可是……
他的喜欢得不到回应。
在看不见昙华的时间里,白就这样将自己关进书房,痛苦地进行思想斗争。一边想要不顾一切占有昙华,一边不想伤害昙华。
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白将手臂撑在桌上有些狼狈地稍稍遮住了双眼,隐隐约约有湿润的水渍从指缝间滴落下来,他愣愣地放下了手。
他哭了?
突然,白福至心灵,豁然开朗,眼里迸发出坚定和喜悦的光芒。
他明白了!
他深爱着昙华,这是从始至终就清晰明了的。
但是他之前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以为只有占有了昙华才能满足自己爱他的欲望。
占有他,满足自己,被他怨恨,自己也会心痛。
放过他,独自忍受痛楚,和他再无联系,那又是何等的绝望啊。
他就是陷入了如此的怪圈中才迷失方向。
那么跳出来重新思考,昙华怎么就不能喜欢上自己呢?
是因为他的性格清心寡欲?可是他喜欢过严留梦,这说明他还是有心的。
只不过是白现在还没有被昙华放在心上罢了。
现在昙华身边只会有自己,只能有自己。其实,就算不伤害他,昙华迟早也会回应自己的爱。
他所需要做的就很简单,陪在昙华身边,去打动他的心,等待他的回应。
如此,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心境的变化只在一瞬间,当白不由自主地留下泪水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永远不会去伤害深爱的人。
那人如今并不抗拒自己,只要他不做让他讨厌的事情,他总会接受自己的。
他如此坚定地相信着。
就这样,白的脸上绽放出了释然的微笑,宛如干渴的人终于找到了近在眼前的水源一般重获新生。
“让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却对我冷眼相向真是不公平啊。但是,能爱上你真是来到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来吧,我会让你也爱上我。”白保持笑容喃喃自语。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白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
“来人,把严三叫过来。”
很快,严三快步赶来。
“仙督,请问有何吩咐。”
“我打算离开严府,和昙儿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即日起,严府就交给你了。”
闻言,严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说道:“仙督,如今你是严府的主心骨,你离开的话严府恐有危机,还请三思。”
白温和地笑了笑,好似还是曾经的模样,但是笑不尽眼底,还是让严三感到一阵冷意。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我本不是严家人,是去是留都随心所欲,就算你们想留也留不住。”
严三苦笑一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恐怕白曾经的样子都是伪装。
“可是,家主赠予姓氏给你,你也算严家的人。”他还想作最后的挣扎。
白眼里透着讥讽,对他说:“我从未承认过这个姓氏,我只认我的名,我只叫白。严白?这是你们自作主张安给我的。”
严三的脸色灰暗下来,他彻底了解到白对严家毫无留恋。
他不会义正言辞声讨什么,毕竟,这十年来白对严家做出的贡献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你对严留梦家主有过感情吗?他一直以来对你那么好……”
一开始就说过,严三一直很支持两人在一起,但是现在,他渐渐发现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恩爱。
“我不喜欢严留梦。他对我好,也不过是我帮助他的报酬。”白非常耐心地回答。
看样子差不多了,他继续说:“我解释得很清楚了,以后,千万别来打扰我们。”
这就是他愿意跟严三说这么多的原因,就算是一些小喽啰,他也不希望以后会被打扰到。
眼看着白转身离开的背影,严三立马从沉重的事实中回过神,问道:“你们和那位昙公子是什么关系?”
白低头轻轻笑了笑,深情地说:“他是我最深爱的人。”
至于问话中的“们”被他刻意忽略掉了,他知道这是在问昙华和严留梦的关系,这个他该怎么回答呢。
所以,不回答好了,那个让他一直以来嫉妒到发疯的家伙。
——
白离开以后,昙华在床上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屋子。
刚跨出门口,他的身影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转头朝一旁的花架上看,目光触及到那盆含苞待放隐约可见莹白的昙花。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它,看了很久。
只有晨曦的光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在昙华和昙花之间不断旋转变换,将那比花还美好的颜色照得炫目夺彩。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极美艺术品一般站立良久注视花朵的人终于动了动,丢了魂一般向竹林走去,徒留一个寂寞的背影,然后消失不见。
昙华如同失了魂一般一步一顿地向前走,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地走着,一直走。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好似被人操纵的木偶。
也不是特别难过,也不是很想哭,只是不愿再去思考。现在,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等睁眼醒过来,看到周围的树林花卉茂密盛开,风一吹,沙沙作响,远处传来空穴鸣叫的呼唤声,或许以前的事情就只是一场梦罢了。
赤脚踩在沙石草木上,昙华感觉不到疼痛,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死寂了。
漫无目的地前进了很久,周围是一片树林,阳光下的树叶将枯叶堆积的地面映射得斑驳迷幻。
昙华满脸疲惫地抬头,被斑驳的光照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
伴随着枯叶枝丫的挤压声,簌簌响了几秒,便是昙华重重地坠落在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清傲孤高的美人如同破碎的璀璨琉璃般在古朽的枯叶上安眠,珍贵之物散落,寻之不到。
——
当白来到竹院时,看到的就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发现昙华不在这里,他整个人都怔住了,诧异失落的表情仿佛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难过。
过了好一会儿,他冷静下来垂眸思考,昙华如今这样,还能一声不吭地走到哪里去?
白眼睛四处张望,很快就锁定了竹树林的方向,他记得穿过这片竹林可以前往一片树林。
最重要的是,白了解昙华,他若是出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置身沉迷于自然景物之中。
白想,昙华大概因为失去了力量,还被严留梦伤透了心,再加上自己的强迫,让他感到难以抒解抑郁,所以出去透气了。
这样想着,白那颗因为没看到昙华而悬空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没事,他不见了,他会找到。他难过了,他会让他开心起来。
他已经决定好如何与他相处,他会让他接受自己。
白越想越觉得未来一片明亮温馨,不自觉翘起来嘴唇,露出了明亮的笑容,这是他十年里学到的最美的情绪,幸福感。
“沙——沙——”
伴随着脚踩在脆软枯叶树枝上的声音,白走过了昙华走过的路,看到了昙华看到的景。
很快,白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下正躺着一个安静洁白的人。
白连忙快步走过去,然后眼前一亮,找到了。
他没有急着将人唤醒,而是站在昙华面前呆呆地看着他无害的睡颜出神。
这时候的昙华显得那样柔和,不会用冷淡的眼神看他,也不会用无情的口吻说话。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眼前熟睡,好像他已经被接受了一样。
这样想着,白又忍不住笑了,或许是真的太好笑,又或许是故意想吵醒昙华,他笑出了声。
透着复杂感情的笑声传进昙华的耳中,感觉有什么在挑拨他的心,他并没有真的熟睡,在听到树枝的踩踏声时他就知道有人来了。
但是,他只想好好休息,于是继续浅眠。
可是,如今这充满了愉悦,隐含苦涩的笑声却让他怎么也静不下来。
昙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莹白色的眸子里疲惫的情绪一闪而过,快速变得清明冷淡。
“你有什么事?”他语气平淡地问。
白愣了愣,立马露出了温和灿烂的笑容对他说:“昙儿,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回轮到昙华愣住了,他有些迟钝地反应:“回,家?”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法理解白在说什么。
“是啊,回家,回到属于你的,我们的家。就在那片我们居住了上百上千年的山林里。”
温和的嗓音压低了声线传到昙华耳中,他看向了白,惊讶地发现白已经蹲下身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白正十分专注地看着自己。
昙华能够清楚地看见白的每一根睫毛,长长的好像一只莹白色的蝴蝶,眨眨眼就要飞走了般,很奇妙,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他。
虽然是自己的分身,但他从来没有对白产生过亲近感,因为觉得他只是自己力量的一部分,迟早会消失。
但是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刚才白说了“我们的家”,突然让昙华感觉到,原来曾经一个人在山林里居住时,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其实一直有人在陪伴自己。
有人见他所视,有人听他所闻,有人闻他所嗅,有人语他所话,有人思他所感。
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又并非全是。
在一瞬间,昙华领悟到了分身的另一层深刻的含义。
白就是另一个自己,却也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个体,两人根本相亲相近,理应是世间关系最密切的人。
以前将白视若无物,当作工具,当作陌生人,的确是他错了,不怪白变得偏激。
白靠着本能比昙华更早领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因为是本能,所以白也说不出来,只能苦苦寻觅,牢牢抓住,来将他最珍贵的半身紧紧掌握住。
如今,白正在学会松手。
他不想再弄疼昙华了。
昙华莹白色的眸子变得迷离朦胧起来,周遭的景物也变得晶莹虚幻,脸上先是热热的,又变得凉凉的。
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在他的眼角和脸上慢慢擦拭,然后他清晰地看见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上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听到了他无措忧切的声音:“昙儿,你怎么了,别哭。”
闻言,昙华笑了,那笑容宛如昙花一现的一瞬间,清雅中带着温柔的气息。这张很少露出笑颜的脸,竟然意外得绮丽绝美,与往日的素淡恰恰相反,惊艳了眼前人。
昙华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极美的,这样看他和白的面容都不相似了。
真的应了那一句,昙花一现可倾城,美人一现可倾国。
无论是倾城昙还是倾国人,最终都汇集成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昙华。
在昙华露出笑容的那一刻,白就彻底呆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他,这是极度心动下的状态。
“好啊。”昙华轻声开口。
“什么?”白还没有从他的笑容中回过神来。
“我说,我同意跟你一起回家。”昙华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复之前的冷淡,语气温柔地复述,看向白的眼神也专注而柔和。
终于,白宛若从梦中苏醒,不可置信地流下了眼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同时,他完全能感觉到昙华对自己的态度变了,那是被他接受的感觉。
猝不及防的重击让白始终有种做梦般的虚幻感觉。
直到——
一双柔软略凉的唇瓣印上自己的唇,蜻蜓点水地轻轻蹭了蹭,带着安抚的意味,让白心跳加速的同时感受到了真实。
昙华竟然主动吻了他,虽然很轻很短,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喜极而泣的幸福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