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人界有一条长河,连通神灵两界,名曰弱水。
弱水者,溺水之源也。长河水清而流缓,澄净至洁,无鱼亦无沙。世间之物,凡触弱水,皆溺没;唯猰貐居之。
而这窫窬本是人首蛇身,性情柔善的益兽。后因危宿的挑拨,平白无辜被天神贰负所杀害。
黄帝轩辕得知此事以后,当即处死了危宿,重罚了贰负,命人将窫窬尸首送往昆仑,以向西王母求得不死仙草,复归长生。
或许是死而复生之术有违天道,有悖神伦,复生归来的猰貐性情大变,落入弱水化身为猫首龙身的凶兽不说,还残暴地攻击了人界的十几处村落。
人皇大怒,派兵数次围攻猰貐未果,不得已只能上书神灵二界,以求庇护。
然,猰貐行凶过后,转身便将自己藏居于弱水之中。这是一条六界生灵皆不敢踏足靠近的险恶之河……日子一久,事情便被神灵人三界默契地无限搁置了。
……
禾穗昏倒在弱水边边的那日,猰貐正巧吃完了几只瘦而不柴的活人,心情舒畅。它望着漫天的星星在河边闲情散步,本欲让自己舒畅的心情更为的舒畅;不曾想走着走着,竟还能捡到一颗饭后甜点——离河不远处立着的一颗又大又红汁水汪汪的大蟠桃!
它嘴馋的舔了舔自己锋利的獠牙,一爪子下去,刚想将那颗蟠桃捡起……禾穗却在此时,好巧不巧地苏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迷离的眼,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那颗蟠桃。
眼见着自己垂涎的饭后甜点被自己的主食掠夺,猰貐的心里生出了恼意。它凶恶地龇起獠牙,炫耀光辉战绩一样的对着禾穗傲慢咆哮;大鼻孔里喘气,吼声震天,糊了禾穗一脸的腥臭唾沫与黏腻鼻涕。
禾穗也怒了,她被神农保护的太好,浑身上下皆洋溢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浑劲。
她握拳,她也怒喝,她操起地上的一团泥巴就往猰貐的面上丢去。
……
神农赶到弱水的时候,禾穗正被猰貐一爪子挠出了一里地。她的身上鲜血淋漓,皮肉几乎没有一块是好的。
猰貐张着血盆大口,吼声震天,势要将她一口吞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赤帝神农祭出百草鞭,全力施展锁灵大阵,将猰貐困锁于大阵之内。
他竭力调动周身的灵泽,幻出一道能够抵御雷霆万钧的仙罩,罩到了禾穗的身上。而他自身,却因失了护身仙罩的庇护,被猰貐的爪子挠开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神农生来秉性温润,只精通药草医典,却并不擅战。这一次,他为了禾穗,竟能豁出自己的性命与猰貐缠斗,足见其对禾穗的上心程度。
何况,猰貐还是神灵人三界都不愿出手惩治的凶兽。它的身体因常年浸泡在弱水之中,至使爪牙肌肤皆含剧毒。此毒虽不及弱水,一触既溺,却也能做到,一触既伤。
这场神农与猰貐的缠斗,由当夜亥时斗至翌日破晓。
……
漓江并不清楚缠斗的过程是如何的凶险,当她知晓消息的时候,神农已然一身染血的抱着奄奄一息的禾穗回了百草园。
他们前脚一进百草园,后脚那里方圆便被下了厚厚的禁制;外人不得进入,里头的人也不得外出。
积石仙山流言四起,都在议论:猰貐虽为凶兽,但到底是生前蒙受了天冤的。如今被神农就地斩杀,冤上加冤,只怕天君亚父必不轻饶。
漓江蜷在百草园厚厚的禁制之外一连数日,她不担心神农,毕竟神农到底还是五方君帝里的赤帝;再如何的重罚,也不过是吐上几桶鲜血的小事。她担心的是禾穗,说到底,禾穗不过一株普普通通地仙穗,如今被猰貐这毒兽伤的不成人形,也不知道一条小命到底被蹉跎去多少,还能保住多少。
……
可是一月又过一月,自那以后,百草园子再未撤下禁制,漓江也再未能见到被神农救回来的禾穗。
她不知道,禾穗是否如愿做成了赤帝的帝后;她也不知道,神农是否有对禾穗动心;她只知道,这一次神农为救禾穗,不惜耗损了自己半颗的元神……
如果一再的拒绝,张口闭口就是批评惩戒的神农,都能为禾穗做到这种地步;那么,她始终不愿放弃的青帝呢?
对她……究竟有几分的情谊?
——她不敢想。
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她是真心喜欢着他的;但他也确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回绝,一次也没有接受。
她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接受她的;她也始终坚定不移的相信,她在他的心中,是特别的。如果不是特别,他怎么会放任自己的执拗?如果不是特别,他又怎么会待自己这样的温柔耐心?
“太昊,我真的喜欢你。”漓江曾不下十次的说过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
——“为什么呢?”
——“我可能不大明白什么是所谓的喜欢。”
——“嗯,我知道。”
——“什么是喜欢?”
……
太昊也曾不下十遍的花式拒绝了她。
……
她却始终不明白。
她执著于努力,因着这样的温柔,就是一种悱恻的希望;为着这份希望编制的美梦,她的每一日都过得格外的充实。
——所以……她不愿去想,去探究若是今日受险的是自己,比赤帝还要温柔的青帝,是否会为了搭救自己而以性命相抗?
这件心事,漓江想了很久很久……
“东方太昊……其实,我很想问你,我……”漓江闪烁其词了好半会儿,方泄气道:“我想知道……,你说日后……我是说日后啊!日后,你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上我?”
青帝没有答话。
漓江也不希望青帝答话。
不到一片叶落的时间,漓江又慌忙打断:“算了!还是算了。我……我忽然又不大想知道了。”
她低下了头,干涉的眼呆滞的眨了又眨,咬唇思考了半刻,又忽然握紧了拳,再次破釜沉舟问道:“不对!我……我还是……还是想知道吧……太昊,你说日后……就是可能百年?千年?很久很久以后,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不会。”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语气诚恳,吐字清晰,嗓音依旧清冷动听。
他没有回答“不可能!”,却还是回答了一个同“不可能!”意思一样的词汇。
他很温柔,一直一直都很温柔;但是也很坚定。
漓江身体发僵的咽了口唾沫,鼻音有些发抖:“嗯……”
明明……他说的那些本就是实话;明明……一切答得都很意料之中;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豆大的泪珠还是会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滴落。
——全然不能受控制的……
那一刻,她觉得天地异常的安静,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乖巧的点头,耷拉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