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林莫生日，季予又从国外拍卖会拍了几颗彩钻回来。然而他们卧室的摆架上早就堆满了各色珠宝链饰，多余的碎钻不好收纳，林莫就给嵌到相框上去了。
拿着刻刀，看着季予曾用心想要藏起来的“偷偷幸福”，林莫忽然心随念转，也刻了排小丑字上去。刻完他又有些后悔，好几次调笑说感觉他俩的字土土的，衬得装饰的钻石都像假货了。
可季予却不觉尴尬，还非要学人家把婚照挂床头正中央，可见他这幅照片的喜爱和满意。
所以这下子连林莫都没法护着季熠阳了。
小孩儿挨了他爸的手板子，老老实实跪在床上。见他那气得叉腰的父亲大人拿着尺子，好像还要收拾自己的一副架势，又可怜兮兮地喊林莫：“妈妈，我腿疼。”
“季……，老公，够了吧。”林莫一脸心疼焦急：“这都跪二十分钟了，阳阳又不是故意的。”
“跪床上还能给他跪疼了？”季予横着眉，冷声道：“林莫，孩子不是你这样溺爱的！”
都连名带姓喊大名了，林莫这才察觉出季予真的动怒。
“你冷静些，我们好好讲。”
这件事本来也扯不上什么育儿观念的分歧，林莫清楚季予压根儿不是在生儿子的气，他是在和自己怄气，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现在相框碎了才爆发了。
见林莫脸色变了，季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无意识凶了对方。
他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任何话，最后又赌气一样把尺子一扔，蹲下身去扒拉玻璃渣子。
“诶，季予你先别……”林莫没能叫住人，他话还没说完呢，他那脾气大大的alpha已经捡起照片，跟只没栓绳的大犬一样仰头爆冲出门，离开了房间。
林莫只好喊来保姆把孩子抱走了，哄完小的再去哄大的。
客卧和书房都没寻见季予的身影，林莫楼上楼下找半天，最后在花房秋千那儿找到了人。
花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秋千上挂着的一串小夜灯亮着。方才趾高气昂的alpha神气不再，耷拉着肩膀蜷坐在小号秋千上，背影竟显得有几分委屈落寞。
季予将照片放在腿上，借着微弱的光源，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也不知道黑漆漆地能看清楚个什么。
“老公。”林莫故意先远远唤了声：“你在吗？”
“……”季予肩膀小幅度动了动，但没出声。
“也不在这里吗，都被我气得离家出走啦？”林莫作势要关门离开，佯装失落语气：“唉，还说好好跟他道歉呢。”
竖着耳朵在听的季予立马使劲儿踢他脚下的鹅卵石，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忽视的动静。
林莫没忍住轻笑了声。
他走到秋千前，从背后揽住季予的脖子，弯腰在季予侧颊亲了口。
“找到你了。”林莫下巴轻轻蹭着季予的头发，细声细语的：“气完了吗？气完该和我回去睡觉了。”
季予震惊地仰起头：“有你这么哄人的吗？”
“我没哄你呀。”林莫在季予眼角落下一个轻吻：“今晚我太累了，先休战，明天再哄行不行？”
“不行！”季予胸膛起伏更大了。
他自然不想和林莫置气，其他事怎么样都行，但这事不可能就这么随便揭过了，必须得让林莫知道自己的在意。
“老婆。”
“嗯。我听着呢。”
“呃我……”季予喉音一滞，旋即抿住下唇，他本来没想喊老婆的。
之前习惯性叫老婆是为了缓冲语气，提醒自己即便再生气也不可以凶。现在这样一喊立马显得自己像主动求人和好了一样，气势都没了。
林莫轻捏季予耳垂：“怎么不说话？”
季予憋了半天，最后甩下狠话：“你看得出来吗？我是真的有在生你的气！”
“看出来了啊。”林莫立刻道歉求和：“老公对不起，我认错，原谅我好吗？”
季予略微诧异地抬了抬眼皮，明显地心口不一：“你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
林莫顺着问：“哦？你犯什么错了？”
季予看了他一眼，拖着长音道：“是我又乱发脾气，小题大做，不讲道理。”
“怎么阴阳怪气的。”林莫笑他：“好记仇啊你。”
“你是我老婆，自然是你怎么看我，我就是怎样的人啊。”季予说着跟真的一样，还把自己给讲委屈了。
不利于夫夫感情的事，根本没必要争个是非对错，林莫这边认起错来毫无负担：“是我不好，刚刚我也着急了。你是我心里最好脾气、最温柔大度的alpha了。”
季予：“……”
老婆嘴里的夸奖他自是受用的，只是这几个听起来顺耳的词，倒也真的跟他不大沾边。
林莫指腹将季予眉心抹平，轻笑道：“老公，皱眉不帅了。”
“……”过了会儿，季予自我反思道：“好吧，我承认我也确实有点错，我今天发脾气不该冲着熠阳的。”
林莫正新奇说季予今天怎么这么好哄，紧接着又听见他话锋一转——
“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我觉得……”季予眼神暗了暗：“你根本没有遵守你的承诺，也没有真心地把我当爱人，你敷衍我，你不在乎我……”
林莫前面还没什么反应，听到他后面这样讲整个人都错愕了，怎么突然这么大个罪名安到自己头上了？
“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季予不答反问：“那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怎么办？打掉吗？还是打算生下来？”
“不是都说了嘛，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再小的几率那也是有可能的啊！”季予顿时语气又有几分激动，自顾自地接话：“万一怀了你肯定要生下来！如果我逼着你打掉，你肯定还要和我离婚……”
“停停停。”林莫及时打断他的发散：“我根本没想那么多。”
“季予。”林莫拉着季予的手掌贴附在自己心口上方，踟蹰半刻，还是决定袒露自己的想法：“你是清楚我身体底子的，虽然我现在健康无恙，但我终究不可能有常人那般的寿数，是总得先走一步的。”
季予眼皮都红了，林莫还浑然不觉自己在说着多么剜人心的话，语气平淡如常。
“熠阳是个很可怜孤单的孩子，我缺失了他最重要的那几年成长，亏欠他许多……”林莫手捧在季予的脸侧轻轻摩挲，缓声道：“所以我想，在我离开之前，如果真的幸运，能够给他留下个弟弟或妹妹，倒也算是另一种慰藉和陪伴了，对不对？”
不对。完全不对。
仿佛真的佐证了某种猜测，季予脸上无悲无喜，他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透着颤哑：“那我呢？你考虑了季熠阳，又是怎么安排我的呢？”
“你？”林莫说：“你当然会和我一起走了。”
季予眼睫轻眨：“你就这么自信，我会理所当然地跟你殉情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会我出事，熠阳就只有当孤儿了呢？”林莫注视着季予闪动的眸光，像是已经将他看透：“你今晚脱口而出的那倒霉话，说得那样笃定，真有经过思考过吗？还是真吓唬儿子的？”
“我……”季予喉结滚了滚，半响，他垂下了头低声道：“林莫，你未免太不公平。”
“儿子的五年是五年，那我的五年就是白纸吗？”季予这样问林莫。
“那几年熠阳好歹有他爷爷奶奶宠爱，我后来病好了也有在尽心在养他，努力弥补。”
“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至于幼稚到和儿子争风吃醋的地步。我在意的是……”季予顿了顿：“在你心疼季熠阳，不顾一切也要满足他的要求、为他打算未来时，有没有一刻同等地想到我？”
林莫猛地一愣神：“想……什么？”
“你肯定不记得……”季予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当时陪产，我亲眼目睹孩子从你肚子里剖出来……”
季予清楚记得他那时的模样，冰冷的手术刀落下，林莫的腹腔血溅到他的脸上，照灯上……
“你疼得都快昏死过去，最后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生产得那样痛苦，却好像只是为了努力把自己的血流干。”季予喉音一滞，艰难喘上一口气：“后来我总梦到那间手术室，里面全是你的血。我分明清楚那是梦，但等我咬牙从那个窒息的噩梦中挣脱惊醒，他们却告诉我，你真的死了。”
“……”林莫的心陡然颤了颤。
季予一把将林莫反搂进怀里：“所以，你知道我在生气什么吗？你当真以为我傻到不知道beta自然受孕的那万分之一是什么极小概率？”
“林莫，你能懂得我的害怕吗？”
“你吃那么多苦，怎么还不长记性。”
“我只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哪怕一丝一毫闪失的可能。”季予最后的声音颤到有些说不下去：“就算，真的到了那天，我也得先死你前面。我真怕痛了，如果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我怕是做鬼都要抑郁，投胎都没劲儿去投……”
林莫捂他嘴巴：“呸呸呸，大过年的别说这样的话。”
“我……对不起，老公。”林莫先开始的确没想这么深，但听完季予的指控，后知后觉地有些心虚：“我承认我有时确实太过溺爱熠阳，这不对。我以后不这样了，有什么想法一定和你先商量好吗？”
“你首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老婆，最后才能是季熠阳的妈妈，明白吗？”季予吸了吸鼻子，理不直气也壮：“林莫，既然你选了我，你就得理解我的自私。”
季予觉得自己内心扭曲极了，他即想做林莫喜欢的温柔明理的好老公形象，又非要将自己内心那份丑陋摊开给林莫看，还妄图得到他的肯定和偏爱。
林莫任季予抱着，静了会儿道：“嗯，我明白的。”
其实林莫是有感知的。早在两人重归于好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季予对他实属过分小心的对待，好像生怕他哪句话说重了，偶尔声音大了点都会缓下来先喊声老婆，审时度势一下再继续讲。
那几年难捱痛苦的时光切实存在，有些伤害如被蛀虫啃噬的米粒，即便当时不那么深刻，宁愿委屈了自己也要欺瞒下去维系这份感情，没人会料到，这过后会因为迟悟的爱与在意而留存在心。
誓言中所许下的共度余生漫长时光，并不是三言两语的承诺就能轻易担负。
林莫仿佛在季予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人空得到一纸婚姻，一人承诺的一场婚礼，他们隔着时光对望，却都没有安全感，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被爱。
又或许是因为爱有了对比。
“季予，我爱你。”林莫突然咬了季予一口，神情认真：“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最爱你！从前多爱，现在就多爱，以后会更爱你的，你清楚吗？”
“我，我不太清楚……”季予怔然，“怎么突然……”
林莫翻身把季予压在秋千上，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吻完不够，还得咬，咬他脖子，后颈，下巴，胸口。
要血腥淫靡。季予疼了，心里就好受了，心跳重新鲜活起来，爱人强烈的情绪才能让他感受到被需要。
季予觉得这不能怪自己贪得无厌的高需求，谁叫他感受过18岁的林莫对自己炙热唯一的爱，所以，他给的爱不能有落差。
两人自18岁相识，对彼此脾性再了解不过，时光轮转，青葱少年携手走到如今的而立之年，孩子都这么大了，闹矛盾生气的时候还是这么个流程。
林莫犯错，坦率承认，亲口道歉，行动哄人。
而季予犯错，他会先把错藏起来，趁林莫不注意，再悄咪咪把它弥补上。
诚恳点来讲，与其说是季予大Alpha主义，不愿意承认错误，林莫隐约感觉出来他只是害怕犯错。
季予只是太怕失去他而已。一如当年的自己，为了和对方在一起做出那些蠢事，当真过犹不及。
有时起了争执不妥协，也并不是为了赢，先低头的人，总能先获得对方的心疼。
林莫吻着季予薄而发烫的眼皮：“季予，明天我们回蓉城吧。”
季予其实已经被林莫哄得差不多了，但一听回“蓉城”，立马摇头：“不回。”
“就我们俩。”林莫采取哄人行动流程最后一步：“这么久了，我们还没单独回去过呢。”
“什么‘回去’啊？”季予一想起那地盘有某个姓宋的，就十分地怄气：“我是土生土长的C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