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伫立鬼府之前,但见府门以大理石砌就,古朴之意尽显,沧桑之感扑面而来。
自别此地,已逾十数载,此番重临,心中竟无端生出怯意,虽近在咫尺,却未敢贸然推门而入。
老三见状,哂笑道:“莫非真个是近乡情怯?”
吾自嘲一笑,遂推门而入。刹那间,尘土飞扬,往昔岁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步入庭院,但见花草全无,砖石无缝,一如往昔模样,唯积尘甚厚。
抬目处,朱砂所书之“鬼”字映入眼帘,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不禁令人喟然长叹。
吾沿墙徐行,见干涸之黑血,其形已难辨。
行至庭院中央,八角祭坛赫然在目,大钟小钟分置,对应五行八卦之位,一股诡异之气扑面而来。
吾穿过钟间,来到居所,但见其形如四合院,若以八方房舍而论,称之“八合院”亦无不可。
踏入客厅,见昔日吾与鬼宇所写之四张纸置于案上,吾未敢轻动,生怕稍有不慎,便使其消散于无形。
彼时,鬼宇所绘阵法图工整严谨,而吾之图则歪扭不堪。
鵸鵌亦在旁打趣,吾叹其认真,心中却酸涩难言。
鵸鵌告知,鬼宇曾寻吾月余,如今却不见踪影。吾强作笑颜,言其贪玩。
吾遍走各室,轻抚砖瓦,睹物思人,半生岁月浑浑噩噩,未来之路亦未可知,恍然间,仿若置身大梦之中。
行至祭坛,依叔叔所言,令鵸鵌敲钟。继而,沿玛瑙台阶下行,台阶暗处隐隐发光,方免了摔跌之虞。
至最底层,长廊四壁火炬通明,地面洁净,壁画清晰,贡品崭新如初,吾顿感怪异,遂握紧佩剑。
行至长廊尽头,见叔叔之画像与书信。
其书曰:
胤魁知悉:
若吾所料无差,展信之际,汝年方十八。
今时,诸多变故猝然降临,已无回天之力,鬼宇恐已魂归黄泉。
吾深知汝此刻痛彻心扉,必欲复仇而后快。
然当铭记,万勿为仇雠蒙蔽双目。仇雠虽能激人奋进,然其害更甚,足以扰乱心智,使人深陷苦海,备受煎熬。若为其所役,生而如死,与行尸走肉何异?
鬼府之祸,鬼宇之殇,非汝之罪,亦不怨他人,汝切勿徒自苛责。
吾自汝髫龀之年,便将汝携归鬼府,汝之品性行止,吾岂会不知?切勿让愧疚自责之情,遮蔽汝之灵台清明。
吾素知汝性纯善,然行事或有欠周之处。凡事皆应留有余地,所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切不可逼人太甚,以免祸端横生。
往昔之痛,虽刻骨铭心,然逝者已逝,悲之无益。当珍惜眼前之人,把握当下,莫待错失,徒留悔恨。
至于汝心之所系,其人亦钟情于汝,情根深种。切勿畏惧气馁,当勇往直前,追求所爱。
吾儿,宜奋身进取,无复反顾,叔父必全力相援,永为汝之倚恃。
望汝深思吾言,善自珍重。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叔父鬼骁谨书
吾阅罢,方知叔叔早已知晓一切,而吾不过是局中之人。
旁侧有空牌位与笔墨纸砚,似待人添字。牌位之侧,有鬼宇之信。
其书云:
花魁妆次:
近来夜不能寐,常念及卿,卿亦念吾乎?吾心忖之,当如是也。
每欲提笔,倾诉相思,然千言万语,竟凝于喉间,终难落墨。思及此,唯长叹而已,便不多赘述。
吾有一事,本不欲相瞒,今亦不得不告。鬼氏吾辈,子嗣非吾一人。为全其一脉,早令其远遁鬼府,此事吾亦近日方知。
想卿踏入此宅,见屋内纤尘不染、灯火长明,或心有惶然。莫惊莫恐,此皆彼人所为。
待卿离去,鬼府之墙,有机关一处,乃吾二人幼时嬉闹之所。卿按之,此地即沉。此中隐秘无数,实不宜为世人所知。
再者,祭祀之事,往后不必年年为之。偶有思念,前往一观便好。路途迢迢,又多凶险,若稍有差池,吾心何安?
桌旁吾之强弓、扳指,卿可携之。此物伴吾多年,今托其代吾,护卿周全。
花魁,人生漫漫,愿卿怜取眼前人,将吾忘却。吾于卿之岁月,不过沧海一粟,转瞬即逝。往昔种种,皆为陈迹,忘却方能释怀,开启新程。
自此别过,愿卿岁岁欢愉,万事胜意。
鬼宇
吾阅毕此信,方知其心意。欲画其模样,然泪落纸张,终不可成。
吾深知,是时当告别往昔。遂依其所言,按下机关。刹那间,黄沙蔽天,鬼府旋即消失不见,唯余茫茫沙漠。
吾问鵸鵌此举对错,其言无解,吾苦笑而认同。
随后,吾上马离去。
七日后,至楼兰边境,又过四日,抵达皇城邻城。吾欲于驿站稍作休整,而后进城寻觅归海流红。
入得驿站,小二迎问:“客官是要吃饭、订房,还是买鱼?”吾订房住一日,心中虽对“买鱼”之问不解,却未细思。
……
恍惚间,忆起虎口之战。彼时,吾本志在必得,岂料竟遭惨败。万人出征,八千阵亡,两千被俘,此役遂成吾一生之败笔。
吾重伤昏迷月余,醒来时,觉有人握吾手,轻柔扶吾靠于床头。
吾疼极,捂按腰腹,其人拿开吾手,亲吻之,又为吾揉捏。
彼时,吾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良久,方问其身份及所发生之事。其人吓一跳,旋即抱紧吾,吾感其落泪,遂摸索着为其擦泪,劝其勿哭。
其人提笔书曰:“汝乃胤魁,吾是鬼宇,无事。”
吾求摸其脸,其人应允。吾赞其面容,触及喉结,忙不迭道歉。
是日,其人多是凝视吾、拥抱吾,且自语不休。
次日,吾能听闻,其人声音温柔,邀吾晒太阳,言半月后吾便能视物。
吾问吾二人关系,其人曰:“非比寻常,却非情侣。因是汝,故对汝好。”
其后数日,其人包容吾之一切。然一晚,吾对其微笑,其人却突掐吾脖颈怒吼。吾呼吸困难,泪流满面。
吾以为命将休矣,其人却松手。吾咳出血来,自此心中惧之。
其人拿饭菜归,吾佯装熟睡。其人压身而言要道歉,吾试探曰冷,其人遂抱吾道歉。
次日,吾先醒,已能视物,见其人容貌俊朗,身材亦佳。吾情不自禁,吻之且抚摸。其人未作反抗。
忽焉,其人睁眼,反压吾身,捂吾嘴示意安静。吾闻外面有人声,言要为死去之人讨还公道。
鬼宇捂吾双耳,待那些人离去,皱眉问吾所为何事。吾表白心意,言欲与之一同。其人拒绝,称吾失忆前钟情女子,且有原则,恐吾恢复记忆后不谅其所为。
吾保证心意不变,其人仍不敢赌,吾再欲靠近,其人急得落泪。
吾心下惶然,坐于床边,问外面之人所言与吾是否相关。其人遂讲兵败之事,吾决意再打一仗。其人起初阻拦,后同意监军。
吾失忆后,打听至大殿,守卫未加阻拦。
屏风之后,皇帝正批阅奏折。吾因犯错下跪,皇帝令吾近前,问明来意,便将弹劾之奏折摔于吾面前,指责吾骄傲轻敌致败,不同意吾再次出征。
吾坚持恳请,皇帝称鬼宇不能离开皇城。吾再拜求战,皇帝言吾命不值钱,不能再令家庭破碎,命吾回返,且永不答应吾之请求。
吾默然而跪,皇帝命吾出去跪。
时处炎夏正午,烈日高悬,汗水浸渍伤口,剧痛难忍。吾跪至日落时分,鬼宇方至,欲扶吾起身离开,吾不肯。
鬼宇问吾当真要战,吾答曰是。鬼宇令吾稍等,转身离去。
其背影深刻吾心,多年来常入吾梦。
良久,鬼宇归来,于星辰之下揽吾入怀,言半月后出发,其为监军。
……
“客官,客官。”吾洗澡时睡着,被小二叫醒。吾精神紧绷已久,一旦松懈,便嗜睡难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