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漾里灯光迷离，音乐声震耳欲聋，舞池中的人们随着节奏疯狂扭动身躯。

裴玟端起第六杯金汤力，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混着微微的酒劲，面上已经泛起不自然的红。

“别喝了，裴玟。”许致远酒瘾很大，但酒量小，此时陪着她也略有些头晕目眩，“这个酒度数不高，但也挺醉人的。”

“还行吧……”她醉醺醺地举起杯子，眼神迷离地看着玻璃杯在灯下散射的光斑，“我其实还是更想喝那个！”

许致远听得一头雾水：“哪个？”

“你调的那个，用小玻璃瓶装着……”裴玟努力地比划着，动作稍显迟缓，脑海里回忆着上次死亡时在系统空间里看到翟诺北和许致远对饮的画面，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青纹酒……我真好奇是什么味道。”

许致远愣愣看着她，不明所以。裴玟身子晃了晃，手拍在吧台上，声音也大了些：“许老板！给我尝一瓶！你不能只给翟诺北喝吧，我现在应该也算是你的朋友了……”

“你喝醉了，裴玟。”许致远叹一口气，他大脑也发着晕，还是凑近想要抢她手里的酒杯，“别喝了，你家在哪儿？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家啊……”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在努力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在东和小区……”

刚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瞬间有些清醒：“不！许老板，等一下……”

裴玟表情严肃，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不，不用麻烦，我有人来接。”

裴玟盯着手机屏幕，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有些涣散，手指在主屏幕上划来划去，也没找到自己的目标。

“你想找什么，我帮你。”许致远凑过来。

“一个小狗的图标。”裴玟看着手机，嘴里嘟囔着，“下面标着‘狗剩’，是翟诺北的电话……”

许致远一听男二的名字，原本跃跃欲试的手指瞬间缩了回来，赶紧把手机往裴玟的方向推了推：“我还是找人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示意旁边的酒保看顾着喝多的裴玟，自己脚步一晃一晃地走出去叫人：

“东和小区是吧？等我找个靠谱的人送你啊，裴玟。”

“不用送，真不用……”裴玟没发现许致远已经离开，这边还自顾自地说着，“之前都是他喝多了，给我打电话，今天我总算能折腾他一次，必须让他来接！”

“许老板，你不知道……”她趴在吧台上，眼神迷离，声音带着醉意，“翟诺北刚毕业那时候，老在外面应酬……”

“每次他喝到醉的不省人事，都给我打电话，我天天晚上骑着电动车，满边津的接他……”

那时候，两个人都刚刚大学毕业。

裴玟还在为自己签约平台画漫画的梦想努力，而翟诺北已经借着大学时候积累的人脉，成为了一家公司广告部门的副主管。

裴玟那时候没有赚钱，口袋空空，纯为梦想发电。只是梦想实在租不起边津市的房子，她正犹豫舍掉面子跑回老家，翟诺北大手一揽，包揽了她的吃住。

只不过，边津实在是一座消费很高的城市，一个人赚，怎么够两个人花。

裴玟没想到这一点，翟诺北也不说。

他在她面前永远一副没心没肺，出手阔绰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他承担着什么压力，只知道他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被老板带出去喝酒应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即使那么忙，他还会趁偶尔的闲暇，带宅在家里的裴玟出去吃好吃的。

她总以为他频繁喝酒应酬，是醉心事业。每次骑着小电驴，在边津吹拂的晚风里带着喝醉的他回家时，都苦口婆心地劝他：

“干嘛每次都喝那么多？要钱不要命了你！”

他戴着粉色头盔，满身酒气，笑眯眯地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懒懒地：“我要养猫咪啊。”

她以为他又在不正经地转移话题，不耐烦地训斥他：“别打岔！我刚说话听到没有？下次再没轻没重的喝这么多，小心我不来接你了！”

“那不行啊。”他棕褐色的眼睛醉后像一潭太妃糖化的蜜，盯着她的侧脸，“你不来接我，我喝多了被别人捡走怎么办？”

裴玟目不斜视安全驾驶，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谁捡你，告诉我，我好倒贴给人家二百块钱。”

翟诺北轻笑出声，胸腔贴着她的背轻轻震动：“我就值二百啊？”

他没说，当初第一次应酬喝醉后，迷糊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某公司高管拽上了车。他吓得酒意半醒，呆愣坐在车后座上想推开对方，却不料被她拿着合同威胁。

一笔几百万的生意，换做现在他不会多看一眼，可那时他却僵在原地一时没了主意。

合同签下来，提出的奖金可以轻松给裴玟买回她想要的那个数位板了。

对方看翟诺北不再挣扎，脸上露出些暧昧的笑意，正要凑近时，他西装口袋里的电话骤然响起。

铃声瞬间把他惊醒般，手忙脚乱接了电话，那头裴玟的怒吼立刻清晰可闻传了过来：

“翟诺北，都几点了你还不回来！？我锁门睡觉了啊！！”

这次是他第一次喝到这么晚，之前每次回去，都看到裴玟也没有睡，亮着灯在她房间里画画。

他一直以为只是巧合，原来是他每次出来应酬，她都会在家里等他。

翟诺北心里一软，捂住电话话筒，对着女高管抱歉一笑。

“我女朋友。”他轻声说，随后一边推开对方下车，这才松开捂着话筒的手，凑到耳边，略带些可怜的语气对裴玟说：

“我喝多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电话那边本来怒火中烧的裴玟被这乞求沉默，纵容了他这一次。没想到此后翟诺北变本加厉，一喝醉就给她打电话，甚至还为了方便，专门在主屏幕添加了裴玟的快捷联系方式。

图标是一只猫，底下标着‘铁柱’，裴玟看到时，还气愤质问他为什么要叫‘铁柱’这么难听，他笑着说：

“给小宠物起贱名儿，好养活。”

又没皮没脸地拿过裴玟的手机：“不高兴啊，我给你也设置个我的，等你以后在外头喝多了，我一定也随叫随到。”

只是，裴玟每天最大的社交就是去小区楼下菜市场买菜，这个快捷方式也就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等到后来，她为了工作搬出去自己租了房子，翟诺北事业也蒸蒸日上，不用再为了碎银几两喝到昏天黑地。

两个人便再也没有这样打过电话。

小电驴疾驰时边津市的晚风，和两只浅粉色的头盔也就这样慢慢封存在回忆里。

只是后来，裴玟还为着自己的私心，每次换了新手机，都会偷偷把‘狗剩’添加到桌面上。

现在，总算有机会轮到她来呼叫“狗剩”了。

裴玟没听许致远的劝告，自己眯着眼睛，终于找到那个隐藏在众多APP里的图标。她手指一点拨了过去，电话那边传来“嘟——”声。

过去很久了，猫咪‘铁柱’的图标还在主人的新手机里吗？

她迷醉的大脑恍惚冒出这个想法，拼命回忆系统空间里翟诺北醉酒后，反复拨打着她早已无人接听的手机的场景。

她那时没来得及注意这些细节，一想起画面里他因她的死而失意的双眸，心里就只剩下刺痛。

耳边的“嘟嘟”声恰在此刻暂停，电话接通，那边安静地可以听见翟诺北的呼吸。

“裴玟？”他轻声问。

她鼻尖突然不自觉地一酸，电话那边翟诺北的声音和回忆里系统空间的场景重叠。

他那时一遍遍拨打着一通注定无人接听的电话，是什么心情？

“……对不起。”

她隐忍着哽咽，突然再一次带着醉意，回答给了那个时空里的翟诺北。

对不起，让你担心难过了。

电话这边，翟诺北的瞳孔紧缩。

这是她第二次突兀地对他道歉。

是因为前天的那次吵架吗？不可能……两个人从小到大吵起来的次数数不胜数，经常吵完冷战几天又莫名合好，什么时候因为这种吵嘴的事情道过歉？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她的这声“对不起”，他都会心里一沉。

他并不愿意听到她这些莫名其妙的歉意。

电话听筒传来裴玟紊乱的呼吸声，翟诺北眉头紧皱，努力忽视心里的不适，低声问：

“你喝醉了？”

“对啊……你记得吧？你之前说过，我喝醉了可以随时叫你来接……”

“嗯，你在哪？”听筒里很快传来起身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酒意不知何时更加上头，裴玟已经有些想睡觉了，意识模糊地：

“夜漾……”

电话那边默了片刻，随后传来翟诺北坚定的声音：“你别挂电话，在那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裴玟把手机夹在耳侧，模糊地应了一声，潜意识听到翟诺北在赶来的路上，心里觉得踏实，大脑一沉竟睡了过去。

手机失去了依靠，一点点顺着她耳侧滑落，眼看快要从吧台摔到地板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飘飘从侧面一把捞住。

看着握在手里的电话还显示没有挂断，来人拇指一碰，摁灭了红色按钮。

他上前，盯着脸贴在吧台睡成一张饼的裴玟，戳着她的肩膀，语气有些生硬：

“喂……你家在东和小区几号楼？我送你。”

裴玟被戳的心烦，擦了擦脸上快流出的口水，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爬在吧台上，嘴里含糊着：“三号楼502……你真没心，这都能忘……”

话里的亲昵让来人不自觉浑身一僵，硬声：“……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去哪儿知道？！”

裴玟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看她半晌没有动静，抿了抿嘴，又补充一句：

“对了，你丢在我家楼下拐杖，我帮你找到了，明天去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