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天的疲惫工作,李岁聿指纹解锁公寓门,手指刚要碰到开关就僵在半空。右手猛地掀开衣摆,从后腰抽出枪,拇指推开枪栓,枪口对准阳台。
那里站着一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衣角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男人左手戴着皮质手套,正慵懒地搭在栏杆上,右手插在衣兜里,发丝在夜风下后扬,哪怕停了风也不见复位,说明至少站了二十分钟。
李岁聿不知道这人以什么手段出现在30层楼高阳台上,但显然来者不善。
窗帘簌簌翻动,挡了刹那视线,李岁聿再盯那处,慵懒的身影已然不见,反倒是侧颈,被冰冷的铁质抵着。
李岁聿食指勾着手|枪举起双手。
男人拿走的同时浅笑道:“慢了。”
听到熟悉的嗓音,李岁聿侧身瞬间右腿后撤,枪管擦着耳垂划过,左手钳住对方腕骨一拧,落地声并不是颈侧的铁质,右手紧随扣住那人肘关节反向一别。在对方上半身下屈时踹向其膝窝。
那人却如鱼般带动他的右手转身,电光石火间竟顺滑地挣脱了控制。
在男人转回身的同时,李岁聿拇指顶开保险栓,枪口倒转抵住对方太阳穴。
“好久不见,混蛋。”枪管压出半圈红痕。
蓟所呈笑,清冷的月光正巧漫过横梁,照亮他左眼睑下方两粒并排的朱砂痣——像被子弹同时贯穿两个靶心。
枪管下的太阳穴随着低笑震动,震得李岁聿腕骨发麻。三年不见,这人的笑居然还带着当年旧影。眼尾先蜷起波纹,唇角再慢半拍扯开弧度,仿佛某种尘封多年的机械重新启动时,总要卡顿两下的发条。
“小岁岁。”蓟所呈用虎牙咬住皮质手套边缘,扯下半截露出苍白指节,“踹人膝窝这招,还是我教你的呢。”
“不要这么叫我。”
李岁聿收枪,明明在炎阳刑事侦查局任职几年了,被蓟所呈这么叫,竟显出些孩子气。
蓟所呈就喜欢这么逗他:“怎么?以前不是追着我喊蓟哥哥的吗?”
“我现在是李队长了,蓟所呈市民先生。”李岁聿不满地杀了他一眼,回到玄关开灯。
其实蓟所呈就大李岁聿一岁,两家是世交,从小生活在一个大院,李岁聿长得秀气,难免被小霸王欺负,蓟所呈就充当大哥哥替他打坏蛋。
久而久之,从幼儿园到高中,李岁聿都被全校公认为蓟所呈心爱的挂件。
大学因为各自理想暂时分道,再见时是毕业,李岁聿长成了可靠的刑警,蓟所呈身边也有了爱人,甚至因为爱人被逐出家门。
之后无影无踪,一晃三年过去了。
蓟所呈自然地坐到沙发上,继续调侃:“真的不打算叫一声蓟哥哥?”
李岁聿眼神锐利:“蓟所呈先生,我现在可以以擅闯民宅拘留你。”
“好吧,我投降。”蓟所呈笑着笑着就收住了,因为李岁聿正打量着他。
眼前的李岁聿佼佼不群,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需要他保护的孱弱孩子,连打量的视线都具有攻击性。
“瘦了。”李岁聿紧紧盯着蓟所呈,话里还有一些对始作俑者的埋汰,“你是去乡下织布耕田了?”
蓟所呈拿起一个抱枕砸过去,打碎那些攻击:“知道哥哥瘦了还不煮饭?”
李岁聿接住抱枕,像小时候抱着蓟所呈送给他的各种玩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会做饭……”
蓟所呈宠溺地嫌弃,边嫌弃又边起身:“不会做饭还不请个家用机器人,是打算作死自己啊?”
李岁聿看了一眼抱枕,无比嫌弃自己的抱姿,猛地甩到沙发上,跟着蓟所呈走向厨房。
厨房没怎么用过,好在有家政定时上门。
厨台上放着一袋菜,蓟所呈拆开拿出蔬菜,看了眼连大衣都没脱的李岁聿:“还不换衣服来洗菜?”
小时候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也是蓟所呈胡乱捣鼓喂养李岁聿,李岁聿会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洗菜。
李岁聿走出厨房没一分钟又折返,外套脱了,但衬衫没换,只挽了衣袖,淘米煮饭。
旋开水龙头,说道:“不会弄到。平时穿白衣服抓犯人没沾过血。”
蓟所呈扭头看他,这小子是在炫耀吗?
李岁聿:“为什么回来了?我听蓟伯伯说你回来了,要继承家产,那娄牧川——”
“他不在了。”蓟所呈拿起胡萝卜,曾经糟糕的刀工如今游刃有余。
李岁聿关停水龙头:“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应该知道凌绝突击队吧?牧川是那次任务的队长。”
李岁聿错愕地看着他,娄牧川怎么会是凌绝突击队的队长?那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不是学物理的吗?
蓟所呈扭头看他,诚挚道:“抱歉瞒了你。”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李岁聿羞愧低头,“对不起。”
蓟所呈笑道:“没关系,这本就是我和他应该承受的。”
凌绝突击队进入初度的任务是三年前,那么这三年,蓟所呈去哪了?
没等他问,蓟所呈说:“别摆个臭脸,我没有无家可归,也没有饿着自己。我一直住在刺玫村,牧川的家里,和村里人相处得不错。”
刺玫村?李岁聿大概知道蓟所呈这次的来意了,但现在还不是详说的时候,得先吃饭。
两人沉默并肩厨房,不一会儿三菜一汤就上了桌,李岁聿点的外卖也在这时到达,是香辣猪蹄之类的珍馐美馔,还是五星级酒店现做的。
蓟所呈尴尬:“要不我把这些菜撤下去?”
李岁聿忙阻止:“不用!我更喜欢你做的。”
“那就感谢赏脸了。”
这下餐桌上就变成了六菜两汤。
李岁聿果真不怎么吃自己点的外卖,反倒把蓟所呈做的家常菜吃得津津有味。
蓟所呈没怎么动筷,三年前他被赶出家门不久,李岁聿也从家里搬了出来租住这公寓,他知道多少有自己的原因,自己是愧对他的,且将持续下去。
“这次来,是想问你点事。”
李岁聿抬头看他,见他碗里没什么菜,又夹了点过去,“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
蓟所呈笑:“谢谢。”
收回的筷子顿了一下,李岁聿说:“我不希望我们是这样的关系,谢来谢去,没完没了。”
蓟所呈这才直言:“几天前刺玫镇向炎阳刑事侦查局移交了两个罪犯。”
“嗯,我正在负责。”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但很奇怪,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咬舌自尽。”
“他们在等,等胡戉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是胡戉带出来的,应该有把柄在胡戉手里。”
李岁聿恍然大悟,也说出自己的疑点:“胡戉分明可以走其他路线悄悄带走孩子,但他没有,他选择了被发现风险很大的朱厌岛,而且还是在安保力度极强的姜家和葛家订婚典礼附近。像是故意为之,又像是初度里有人误导了他,或是给出了可观的条件让他奋不顾身冒这个险。”
初度里有人误导?
蓟所呈摸向左手手腕,指腹轻抚琥珀刺青。
李岁聿忙收住话题,局长跟他说凌绝突击队进入初度的全都丧了命,有些被找到时连头都没有。娄牧川遭受了这些,蓟所呈是不会放过初度的,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找到初度内这个可能思想已经觉醒的人,然后逐个突破。
他不希望蓟所呈因为自己的猜想去初度冒险。
可为时已晚,这个猜想已经深植蓟所呈的脑海,但他没那么鲁莽:“我不会擅自行动,相反,我希望能有能把风险降到最低的方法,尽量不让任何人牺牲的方案,这也是我来找你的根本原因。官方不可能直接对初度出手,但我仍希望官方能给予经验支持。”
“我会的!”李岁聿笃定道,“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蓟所呈笑,“其实是想让我来给你煮饭的吧?”
李岁聿也笑,桀骜不驯的模样:“是的。”
·
陈却睁开眼,罗先生正在一旁的办公桌写着什么,窗外月色皎洁冷寂,仿佛浮着魅影。
因为不是纯粹的Omega,被Alpha信息素安抚的后果并不比妊娠期的阵痛好多少。
“醒了?”
罗先生放下笔,拿起抑制剂走过来。
陈却看着那管液体,平静地说:“我能把腺体摘掉吗?”
罗先生笑:“你体内的腺体还只是一根在土里酝酿的种子。妊娠那天,蓟先生释放出的Alpha信息素不只是改变了你的身体构造,还催生了腺体。如果强行摘取,就好比挖出心脏。陈却先生,脆弱的东西该保护,而不是伤害。”
陈却沉默了会儿,“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抑制剂?”
在他看来,抑制剂就像毒|品,注射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此后人生都需要依赖。
罗先生直言:“可以靠性。不过不建议嫖,因为你的身体构造还没有完全解析出来,劣质Alpha信息素可能会适得其反。而优质Alpha,就炎科院发布的声明,可能含有47号暴戾因子。陈却先生,在有现成的缓和剂的条件下,我并不建议你冒一些不必要的险。”
陈却:“我只是不希望自己被信息素控制。”
“我会竭尽所能满足你的需求。”罗先生递出抑制剂,“一支暂时能缓解一周,我们会根据你的身体变化不断调整。”
陈却接过抑制剂,但他不知道怎么注射。
罗先生递出使用说明书。
陈却:“谢谢。我现在能出院了吗?”
罗先生笑:“当然。”
陈却没有马上注入抑制剂,而是抱着骨灰盒走出医疗中心。
蓟所呈已经等在门口。
两人驾着车离开,豪车在银色月光间游曳,在林间飞驰,不久停在一个公墓前。
不同于威耸的墓碑,眼前的石碑形态各异,戴着各色毛绒绒的帽子排成一列列,像在和萤火虫玩木头人。
褪色气球好似会呼吸的水母,载着打哈欠的露珠慢悠悠飘向月亮,叶片上凝结的冰晶叮咚作响,那是星星掉落的碎糖粒。
陈却面色柔和,抱着骨灰盒走进去,宠溺地说:“定余会喜欢这里的对不对?宝宝先和伙伴们在这里玩,等爸爸忙完就来陪你。”
走了会儿,两人停在视野稍好的位置前。
陈却拿着铁锨刨出足够的深度,然后把骨灰盒放进打造出的玻璃造型盒,再一起放进坑里。
泥土全部掩盖后,陈却用材质为他的孩子打造了一座温馨的防火防水的梅花坞。
蓟所呈跪在一边,把从刺玫村院子带来的腊梅修根剪冠,移种墓旁。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吹动月光,蓟所呈先行离开,陈却跪在墓前,双肩不停耸动。
腊梅树下立着一块蒲公英石牌,墓文写着:
「爱子陈定余之墓
不称职父亲陈却
宝宝,成为星星很孤单吧?
所以爸爸为你种下了满园的梅花。」